宁成帷不知该说什么。
这些日子,小四恍若变了个人。
陌生得可怕。
好一会儿,宁姜低低开口,语气带着难以察觉的不确定,“小四不会不见我们的。”
宁泽远只是苦涩地摩挲着泛黄的书本。
厚厚一本书,记满了他的喜好。
记满了调理身子的药膳配方。
他这几日梦到过,小四屋内没有烛火。
她便跑到院中,借着月光,熬了无数个夜晚才写下这些。
用的笔墨,是从老四那求来的。
他们五兄弟,唯有老四施舍过温暖给她。
“小四不会不见我们的。”
不知为了说服谁,宁姜微微扬高了声音,再次强调。
宁泽远看向窗外,一句话打破了宁姜所有的幻想,“小四不是不愿见我们,她是不要我们了。”
宁姜漂亮的面容浮现困惑。
他不解地看着宁泽远:“二哥,你为何一直说小四不要我们了?”
不等宁泽远回答,他继续道:“小四只是吃山楂会腹痛,她不要的是山楂,不是哥哥。”
宁成帷点头:“不错,小四不会不要我们。”
“她这段时间做了这么多错事,只要她来道歉,我就原谅她。”
有资格说不要的,从来都不是小四。
宁泽远眼底浮现自嘲、痛苦、哀伤等情绪。
他明白小四为何这么坚决不要他们了。
明明小四没做错任何事,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们。
可他们不但不领情,还责怪她。
换做任何人,在这样的不公对待下,都会黑化。
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书页,藏在袖子里,踉跄着就要往外走。
宁成帷一把拽住他:“外面下着雨,你要去哪?”
宁泽远转头,不答反问,“大哥,你知道小四住哪吗?”
宁成帷拧眉:“娘给小四布置的院子,都是按照百蕊院的规格布置的。”
“是小四自己不喜欢,抢不到瑶瑶的院落,就赌气自己寻了所院子。”
“小五说了,那院子不差。”
宁泽远笑了起来,眼泪顺着面颊滴滴滚落,“小五说,都是小五说,我们都没亲眼去看过。”
“可是府中西北角,都是荒废的院落,能有多好?”
他拂开宁成帷的手,跌跌撞撞向外走。
宁姜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二哥,外面雨大,你怀中的书本会被淋湿。”
一句话,成功让宁泽远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取出书本,放在昂贵的紫檀木盒中。
然后,脚步坚定地向外走去。
瘦削的身影,渐渐被雨幕吞噬。
宁成帷眉梢蹙起:“老二身子这么弱,能淋雨吗?”
宁姜漂亮的眼睛看着他:“不能啊。”
宁成帷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蚊子:“那怎么办?”
宁姜眨眨眼:“不知道。”
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小四处理。
只要下雨,她都会准备好蓑衣油纸伞。
确保他们不会淋到一点雨。
现在小四不在,他不知道蓑衣和雨伞在哪。
院中伺候的小厮听着二人的话,一脸无语,快速拿起油纸伞追了过去。
宁泽远浑身湿透,寒意从肌肤蔓延到四肢百骸。
就连骨头缝里,都好似冒着丝丝冷气。
他踉踉跄跄往后院荒废的屋子走去。
面上,说不出是雨水多,还是泪水多。
原来淋雨是这么冷。
小四不止淋过雨,还在寒冬腊月的暴雪天气,被罚跪在院中两个时辰。
她冻晕了过去。
可他呢,还骂她故意装娇弱,责令她去抓鱼给小五熬鱼汤。
宁泽远不知走了多久。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坚持不住的时候。
来到了一所破落的小院前。
雨幕中的小院,透着萧条破败感。
院中杂草遍地,枯黄的老树恍若恶魔般,在风雨声中挥舞着枝叶,遮挡住所有光线。
透过破了洞的窗户,轻易就能看到屋内结满了蜘蛛网。
风一吹,房门摇摇晃晃,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惊得屋内的老鼠慌乱逃窜。
宁泽远看着似乎随时会被暴雨吞没的小院,眼底阵阵胀痛。
这和他梦中,小四一直住的地方,一模一样。
他梦到小四每一个寒冷的夜晚,都是和她的丫鬟蜷缩在床脚避风处,互相拥着取暖。
整个房间,没有一样家具,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床是破旧的木板,上面铺着打满补丁,比纸还薄的被子。
已经被屋顶漏的雨淋湿。
房间漏风的墙壁,长满了青苔。
唯一的家具是坏了一个角,一扇门的衣柜。
柜子里,就挂着三件灰色同样打满补丁的衣服。
与其说这是屋子,不如说是勉强能遮阳的地方。
连遮风挡雨都做不到。
宁泽远跌跌撞撞进入屋内。
他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试图用背挡住一些飘入屋内的雨滴。
梦中见到,和亲眼见到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梦里,不会冷,不会疼。
“咳咳咳……”宁泽远喉间一痒,一连串咳声溢出。
愈演愈烈,根本停不下来。
小厮追了上来,慌乱地取出药瓶倒了一枚药喂到宁泽远口中。
许久之后,药效上来,他渐渐止住了咳声。
因寒冷,他身子不断颤抖,面白唇青。
整个人脱力地跪在地上。
“二公子,你得赶快回去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你身子受不住寒的!”小厮急急扶起他。
宁泽远咽下喉间腥甜,推开小厮的搀扶,跌跌撞撞跪倒在被当做床的木板旁。
“十年了,小四都是住在这个地方。”
“小五住的百蕊院,冬暖夏凉,有十数名丫鬟婆子伺候。”
“衣裙首饰,数不胜数,每天换一套,一年都换不完。”
“可是小四呢?一直穿的都是这两三套乞丐都嫌破的衣服。”
“住的是四处漏风漏雨,连床都没有的荒废小院。”
“我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来给小五,可我从不知道,小四什么也没有……”
小厮被宁泽远又哭又笑的模样惊住。
他同样有些震惊:“这……这是四小姐住的院子?”
说话时,他正与墙缝里被淋湿的一只老鼠四目相对。
在他印象中膘肥体宽的老鼠,瘦得勒巴骨都清晰可见。
四小姐居住的地方,连老鼠都饿得这么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