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你找谁?”她的女人对陌生不期造访,还是有几分排斥,并扯着嗓子大叫,“陆飞有人找!”
“谁呀?”里面意外应了一声,但人没有出来,烟没吃透,兴趣索然。
“你不会出来看看?”
“嫂子,不用紧张,我找陆师傅有件小事,我进去找他!”李红旗一进去,就看见陆飞仰在木沙发里,挺胖,刚扔了烟蒂,食指中指指甲焦黄,一看就是老烟枪,“陆师傅你好!”忙把烟递上去。
“你叫啥?是王麻子介绍的吗?”他矜持了一下,接了烟,“跟我学徒不是不可以,要有吃苦耐劳的精神,还在有敬业精神,二者必具,缺一不可,干我们这一行,苦味是苦了点,但可以挣到钱,你坐!”他把烟在手心里爽两下,用手捏捏,在鼻子吸吸,“好烟!年纪轻轻抽这个奢侈了!还没结婚吧?等到成了家,有了柴米油盐的烦恼,你就服啦!”
李红旗没有打扰他,等他说完,“我叫李红旗,淮水钟吾县人氏,初来乍到,我听人说,你在张大嘴巴手下做事?”
“我在那儿做事怎么啦?碍着你事啦?”陆飞坐起来,把点燃的烟,按灭在小烟灰缸里。
“陆师傅动什么怒?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今天只是好心来提个醒:他得罪的不是我,是汛江滩码头的土建工程队,我听到这个事,又不能不告诉你一声,我觉得你融入其中,会很吃亏,他们是一群年轻莽汉,粗鲁得很,尚若你陷于其中,于你不利,为了蝇头小利不值当,你有很好的职业,跟这帮混混搅在一起,会失了身份。”
“你有那么好的心肠?你在其中是个什么角色?”
“我不算啥,一个卖菜的!”
“嚎嚎!我说呢,无利不起早,原来根在这!”
“陆师傅,我不算什么,土建工程队班长叫王学强,手下几百号人,这些人静时是死蚕,怒时则是暴风骤雨,他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祁秀娥,她是王学强婚外情,懂了吗?听他们提到你有个女儿叫陆美珍,叫浦江一中上初二,听说成绩不错!”
“他们究竟想干吗?”陆飞拉住李红旗的手,“兄弟,你既然来了,就把事情说透!”
“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们好像还提到一个人!”
“谁?”
“韩连耕,他是何方神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是我很好的兄弟!还有什么?”
“没了!”
“如果有,请兄弟真实相告!”
“确实没了!我想:你们把自己择干净,就没事了,陆师傅,话我说完了,该走了!”
“兄弟,留一步,谢谢你!别人送我的白茶,我喝着不投口,这样吧,你这兄弟我认下了,也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绝对守口如瓶!”他起身去拿白茶。
“说了也无妨,无非就是让他早知道!”
“不说!我一定不说,你和那个王什么说一下,谢谢他如此惦记我女儿!”
“那我就不客气啦?”李红旗接过陆飞手中白茶,“陆师傅打扰你休息,不好意思!”
“没事,兄弟,有空常来哟!”
“一定!”他扬扬手中白茶,吐了一口气,“嫂子再见!”走出陆家,忽而一身轻松,兵者,诡道也,几天搜肠寡肚,翻来覆去拧巴,却是这种最好的结局,书中何止颜如玉和黄金屋? 妙计安天下的何止是周郎,他拱手向北,“子北爷,我谢谢你,是你把我引到这条路上的!”自此,爱看闲书,成了他的习惯。
三天后,王学强在傍晚时分,依约带着两百多个青壮年男人,携带棍棒,跟着李红旗去张大嘴巴家交保护费。
傍晚时分,影子绰绰,脚步散乱,没有点燃油松火把,那踢踏之声,象决堤的洪水,仅听那潮起的愤怒之声,你就明白:一切的一切原于安静表面下的力量,是多么可怕,聚滴水成势,足足三辆大卡车,按照原先商定,大约在500米开外,有一小片开阔地,在那里停车,这是之前李红旗多次“侦察”选定的地方,初步方案是:一、恫吓为主,如果成形,这帮人怎么来就怎么走,这是最好的结果。二、如果张氏不识时务,由李红旗个人用棍敲打,使其屈服,其他人助阵,王学强甚至找来录音录相室,就是要把张大嘴巴连根拔起。
狗叫声密集,张氏洗完脚,半仰躺在床上,他的女人被他咒骂一顿之后,极不情愿站在床边,嘟囔着给他捶背捏脚,“你妈了个巴子,找抽是不是?”
李红旗用木棍挑开门帘,走进去,“哟,张大老板很能摆谱嘛?”
“你是谁?你算是干嘛的?有你什么事?”张氏很不高兴。
“保护费还要不要?”
“你叫个甚嘞?”
“李红旗!”
“那个滨北佬?他们跟我说过,还算你识相,拿来吧?”张氏伸出手。
“这个要不?”李红旗笑着把棍头放在他手心。
“你混蛋!不想在汛江滩码头混了?你几个意思?”
李红旗不请自坐在一把木椅上,“就一个意思!将你连根拔起,撵你滚蛋!”
“哼哼!年轻人,不怕风大扇了舌头?还是赶紧交了钱,走吧,我能和你好好说话,那是我有涵养,不和你计较,要是碰上陆飞或是韩连耕,哼哼,那就不好说了!”
“要不你给他们打电话,看他们接不接?来不来?”李红旗站起来,丢了木棍,木棍当啷一声掉地上,走到窗户前,推开窗户,“兄弟们,你们听到没?他说让我当俊杰,让我识时务,你们说怎么办?”
“削他!削他!……”这是山呼!这是海啸!声音像海浪喧嚣,感到整座房子都在浪里摇晃。
“你小子想要干吗?”张氏嘴唇哆嗦,一把推开身后的女人,“一边去!”光着脚丫跳下床,往窗台外张望。
“你悄无声息离开这儿,写份‘安民告示’,你的儿子一家就能在十里外的银牛镇苟活,他造他的假酒,女儿一家就能在安乐村久安,她造假烟也得已安稳,尚若火拼,你不胜,他们不保,你信不?”
本来想来无影,去无踪,还是被不少人发现,纷纷走出来观看。
“我不会写!”张大嘴巴子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已经结束,赌气一屁股坐在床上。
“我说你写,然后签名,年月日,盖上私章。”
“就这么简单?”
“你一个糙人,还想怎样?”
李红旗从没睡得这样瓷实,日上三竿还在梦里,此时的汛江滩已经炸了锅。
在汛江滩正中间的一面墙上广告栏里,一张海报式的大纸上,有人用毛笔写下一则“安民告示”,在下面也有一张和告示内容一模一样的措词,阳光明媚,有人在大声朗读,“安民告示,本人张x,浑名:张大嘴巴子,由于身体原因,加之新近结识好友滨北李红旗小兄弟,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由于本人才疏学浅,接受了小兄弟的意见,决定从即日起,解散湖河帮,取消所有保护费,还大家自由公平,我将不日退守银牛镇,投靠儿子,安渡晚年,往日给各位汛江滩兄弟姊妹带来的伤害,忘大家予以原谅!此致敬礼,1983年5月6日!”
“谁是李红旗?他是干什么的?……”各种询问,没有人回答。
李红旗几乎一夜之间声名鹊起,这件事,象块石头,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在汛江滩颂扬,更象块撇瓦,如蜻蜓点水,跳跃着撇起呼扇翅膀的水花,象闪电,更象烟花绚烂,嵇氏秀铃想不到李红旗会此举,在尘埃落定的日子里,李红旗就被许多人认识。
“这狗日的,有两把刷子,比他大强!”正午的阳光,让人恹恹欲睡,李昆仑吸咂完碗里的汤,把筷子另一头,在后脑勺挠几下,头皮屑象雪花一样下落。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胆小怕事,他大开大合,赢得漂亮!”祁秀娥越来越讨厌肿眼泡且木纳的李昆仑,她和王学强正打得火热,李昆仑多次要睡她,都没有成功,变得猴急猴急的,差不多每天夜深人静,他都要折腾一番,祁秀娥很讨厌,“你他妈了个x,不是人,是畜生!”被窝里战斗,相当激烈精彩,“你也能算个男人?这种事得女人心甘情愿才有意思,跟抢奸似,有他妈x什么味?”
“你偷王学强!别当我是傻子!”
“你不是傻子能怎地?要不就离婚,要不就这样:你知我知混下去,你惦量着办! 不服不服滚孙,我认得你妈你是谁?没有我,你挣个屁钱! 心眼小得跟针鼻似的,汛江滩码头工程队凭啥只用我家菜?”
“那是我拿一顶顶绿帽子换的!”
“李昆仑,你要是个男人,就理直气壮和我离婚,没那尿本事,就给我闭上你的乌鸦嘴!吃软饭还想事事全占着,门都没有!”
“你个骚x货,我x你亲妈!”李昆仑咬牙切齿,把手中的碗,猛地砸在地上,四崩五裂,转身而去。
祁秀娥追着就是一拳。
“狗日下来的,你敢打我!”
“谁叫你骂人?”
“我x你亲妈!我x你亲妈姆……来! 再来!我打死你个狗日的!”李昆仑盛怒到了极点,抓起一把铣就要连拍加铲,那是复仇的战神。
“来!来! 我砍死你个孬种的!”祁秀娥决不含糊,从桌上抓起一把刀。
“你们干什么?”李红旗正好路过那里,“仑爷,仑爷,听我一句劝,放下!”李红旗抓住铣竿,“你生怕别人不知道?到处嚷嚷满世界都知道?你还真行嘞!你是来这儿做生意的,还是来打仗的?”
“她个x养东西,给脸不要脸!”
“你就没想想:她为什么会这样?大娘,你把刀放下!”门外站了不少人,李红旗压低嗓子,“能不能别让人看笑话?”
祁秀娥扔了刀,一挑帘子进屋,爬床上了。
李红旗把铣夺下,拉着李昆仑进了里屋,一场近距离两性肉搏战就这样熄灭了,看热闹的人摇头叹息失望而去。
两个人在里屋坐定。
“仑爷,能不能变得聪明些?”
“她……”
李红旗做个掌推的动作,仑爷,我问你:你比郭成林怎么样?他不知道:周芝蔓和高孝虎的事?是他?了,还是咋回事?周芝蔓给他生两个儿子,家还在,人家都蒸蒸日上了,几十方红砖都买了,说不定他是吴洼子也许是贾家沟第一家盖瓦屋的,我们也想盖,有那个能力吗?盖了瓦屋的意义在于:你将来好说儿媳妇,你还要让你儿子走你老路?”
“四!别和他说:他懂个屁!”
“即使这样:他也不能……”
“你知道个锤子!”
“大娘,你也别激动,你也有错!”
几朵浪花,是生活的深层馈赠,偶一日,李红旗正在吃饭,那是一个暖阳无偿照耀世界的日子,穷苦人终于可以大大方方,不用再藏头露尾躲避寒冷的日子,一碗饭吃出汗来,连同鼻尖上的方寸之地也不放过,平凡的饭菜,吃出津津有味,无论他走到哪里,总有人把他认出来,总有人要感谢他,他会自豪说一句,“我不是为你们,我是为我自己!过去了,都过去,好好赚钱,才是硬道理!”想到这个细节,他为自己感到自豪。
“一个人吃饭也这么香?”
“必须的!”他放下碗,见嵇秀铃骑着辆半旧捷安特,“你怎么来啦?”
“路过!我姐有句话让我捎给你!”
“什么话?说呗!”嵇氏秀铃立在阳光下,像女神,长发飘飘,却刚洗过。
“她想知道:你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像传闻那样?”
“也许是,也许不是,有外人添油加醋的成分!”
“她说让你晚上来!你敢来吗?”
“难道你们那儿是饿虎山?怎么不敢!”
“那就来,她候你!”然后一声不响,骑上车,溜了。
第57章: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汛江滩象个妖艳的妇人,正搔首弄姿,没有人不陶醉在这即将跌破的苍茫暮色来临之前的炫目美里,江边没有一丝风,只有水鸟叽嘎点过水面,江边车水马龙,游人如织,从未体验的散漫,气若游丝袭上心头。
“真美!”嵇秀梅赞叹道。
“你是指人还是景?”
“皆指,皆不指!”
“你这个人好矛盾哟! 我能叫你梅姐吗?”李红旗伏在桥栏上,并不看她。
“我本来就是你姐!”
“为啥嘞?”
“你可以去追根,更可以刨底!在张大嘴巴这件事上,你赢得漂亮,就象古诗说的那样: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你是夸我还是骂我?亦或是兼而有之?一声‘姐’,叫得勉强而又有深意,这要看从哪儿论!”李红旗如此露骨表达,想来是错会嵇氏秀梅的意思,心如鹿撞怀。
“吃不着五谷,却想六味,想得够完美的,可惜是个梦,梦虽美,令人欲驰神往,梦醒了会更失落,你打碎了我的梦,你知道吗?”
“张大嘴巴子,铁柺张?你图他什么?他对你是侵占,没有两情相悦!”
“至少我会如醉酒,哪怕是麻麻木木,也是一种念想,至少是半推半就!”
“犯贱!”
“存在即是合理,你知道邓世光吗?”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