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螓指着案上的东西,若有所思道:“我手头里还有些地契,我想想要不要把这些变卖了,开一家商铺。”
阿嬷欲言又止,却还是发言:“公主从未做过生意,万一亏损,那么连先皇所赠的田地都没了,届时公主又该如何过活呢?”
“倒也是。”李熙螓略一思量,叹了口气,“但是你忘了我们往常都是如何收租的?那些佃户好歹也是起早贪黑,一年到头若收成不好时,要养家糊口又要续租。我便酌情在收成不好时少收或不收,你瞧瞧这两年闹了些灾荒,我们可有去收他们一个子?”
阿嬷沉默,忽然想到一事却不妥直言,公主虽田地几百余亩且不需要缴税,但是若等藩王谋逆上位后,那全国各处的田地再一统计,只怕公主的地也会被收回去,即便万分之一的可能不被收回,只怕税收也会加重数倍。
毕竟她听闻许多地方的农户因缴税而苦不堪言,只是每日劳作起早贪黑,也不过一口薄粥吊着一家子的性命罢了。
所以,公主要卖地,从某种形式上看,自然也算未雨绸缪之举措,她想通这一点,也不再多言。
玳瑁依旧劝道:“公主,有道是‘有好过于无’还是再想想吧?”
“你们先听我说,我方才又想到一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李熙螓看着她们一个个愁苦的神色,在这时皆迷茫地看向她,“我有几百亩田地,自可酌情卖掉三分之一,留下大部分肥沃土地,和实在困难的佃户,以十年为一个计算,依旧将田地租给他们,他们可以选择给钱,或是将家中有满十八岁的男丁,送来我商铺干活,就这样岂不两全?”
她们眼中突然明亮起来,阿午拍手叫好道:“姐姐好厉害,竟然有这么好的办法!”
阿嬷也称赞她的想法好。
这时院外的敲门声响起,众人皆安静下来,阿午小跑而去,问清了来者是谁,放心地将人领了进门。
李熙螓自然猜到是谁,直接走到外头去。
只见龙契一身素白袍衫穿的清新淡雅,见她出来之前并不携笑,见她之后唇边的笑意竟似止不住,衬得漆黑的眸也煜煜发亮。
她走到人面前,抬眸看着他,好奇道:“郎君在笑什么?”
他伸手揩掉她唇边的酪浆,笑道:“好吃?”
“……”李熙螓后知后觉地看向周遭的丫鬟,竟一个也没发现呢?
……
这般过了半年,李熙螓的典当铺不仅成功开起来,而且还已然开始盈利。因时势越发兵荒马乱,好些百姓都快吃不上饭,一些典当家中物品的人就逐渐变多了。
李熙螓自雇了有一些这方面经验的掌柜和账房,亦让佃户的孩子或打杂或给掌柜打下手,她不吝培养,只是佃户的孩子大多不识字,也就只能做些粗重活。
反倒是阿午自从在附近上了私学,只要下了学就去当铺给掌柜执笔打下手。
在这个许多人连饭都吃不上时候,他还有学上,这无疑让他越发珍惜这个学习机会,也让他越发想尽快有自己能力帮到她。
李熙螓也就随他去了。
而就在这日,坊间骤然间传遍了一件泼天大祸。
据说皇帝下诏,召集了数十名肱骨大臣到白马驿……
听到这,李熙螓已经隐约猜出了后续的事态发展,不忍再听,却又不能不听。果然他们告诉她,那些门阀士族不知要面临尽数被诛杀的命运,全数去了,结果混了一个被屠戮的命数。
李熙螓听了生出讥笑,只怕真正下诏之人无人不知就是那朱温!那日洛阳宫的寿宴,总归是那没去者名单起到了大作用。
李唐的清流大臣,皆遭杀害,有利于唐室的支持者基本都被除去了,朱温觉得这么做才好为接下来铺路吗?
她明明能预见到的,却无力阻止,不禁心中悲恸。
她坐在当铺里边看着账目表将眼泪抹掉,这时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彼时李熙螓正戴着帷帽,抬目透过薄纱与柜台,与朱友贞四目相对,微微一滞。
他的眼眸中透着一抹探究意味,略略扫一眼她手上的账簿,再瞅着她,似看到老熟人一般,笑道:“别来无恙,娘子近来可还安好?”
李熙螓有些诧异,但也随即想明白过来,合起账目,正欲说话。
他便悠哉抢白道:“你放心,我那父亲忙得脚不沾地,应该已经把你忘到脑后了。”
她听了,不禁讥讽道:“的确是脚不沾地,只怕成天忙着如何除尽异己吧?也不知,你突然来找我,有何要事?”
朱友贞不怒反笑:“我本来打算派个人来与你说,但想了想,我应该单独告知你才是。”
“告诉我?”
彼时两人还是隔着柜台说话,碍于掌柜在一旁,李熙螓不便多说,遂提步出去,带他挪步到隔壁茶馆说话。
茶馆环境喧杂,不会有人仔细听她俩说了些什么。
李熙螓没有等他说,而是甩出了自己的疑问,睨着他道:“不知你怎会找到这儿?”
是突然找到她,还是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知道她来了这儿,这对她来说意义全然不同。
若是一直都知道她在这儿,那么这半年来再没有人打扰,难不成还真是那朱温不仅放过她,还把她忘到脑后,而不是因寻不到她?
她越想越想知道答案。
朱友贞却齿牙春色,甚至笑得有点晃眼,良久才道:“你莫不是以为半年前,杀你丫鬟小厮的是我那忙得脚不沾地的父亲?”
她拧眉看他,显然想不明白,“既然不是朱温所为,你又怎会知道这么多?”
“我父亲向来最是残酷无情,做事最不喜拖泥带水。若他的目的是你,就不会只从你身边的丫鬟小厮下手来达到目的。”他慢条斯理地欣赏着面前小娘子的所有细微表情,“所以,你想知道做这无聊之举的人是谁?”
李熙螓微微诧异,细想想不禁嗤笑道:“难不成是朱友圭?”
朱友贞目露欣慰神色,随即问她:“为什么没有怀疑是我呢?”
她倒端起茶盏,吹了吹茶馆伙计方才斟的热茶,热气拂在脸上时浅尝了一口,对于这种想得到称赞的问题,她不予回答。
他不以为意的笑笑,自找台阶下,“想必你明白我是怎样的人。我可记得在宫里并不是与你的初见,而是在——长安的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