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一过,四月来临。
长安的天愈暖,池边细柳垂落,如碧绿珠帘一般随风轻轻摇曳。
谢韫刚下朝,回来的路上特意拐去城西一家有名的糕点铺子买了锦宁爱吃的几样蜜煎。
到家里,却见锦宁托腮望着窗外,一向欢快灵俏的小脸呆呆怔怔,明亮的双目明显有些失神,也不知再想什么。
谢韫坐到她对面:“我买了些蜜煎回来,尝尝?”
锦宁回神,看到他,点点头。
谢韫捻了颗乌梅干递到她唇边。
锦宁也习惯了这样亲密的投喂,张嘴含住,酸酸甜甜的果香在口中散开,可往日最爱的零嘴,她吃着却有些食不甘味。
再过几日就是清明了。
每到这种和鬼神沾边的节日,锦宁心里总是有些难以控制的……怯怯不安。
或者说。
她又想起了谢容。
谢韫似乎没看出她的异样,长睫轻垂,慢条斯理地拎起茶壶给她倒了杯润喉的清茶。
他边温声道:“快到清明了,后日家里去给阿弟扫墓祭奠。”
锦宁僵硬地捧着茶杯,眸光微闪。
她唇动了动,只点头:“哦。”
谢韫撩眼看她:“卿卿要跟着去见一见他么?”
锦宁刚喝进去一口茶。
听到去‘见一见’,直接给呛着了。
她急咳了几声才缓过来,眼眶发红,接过谢韫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摇头:“我不去。”
见?
她现在是真真和谢韫相爱上了,不是被迫、不是假扮。
怎么敢去见?
谢韫静默片刻。
他看着她微微叹了气:“卿卿可是还爱着阿弟,怕触景感伤?”
“我……”她一抬眼,对上青年含着些哀伤又苦涩的眸子,心口有些堵得慌,便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倒就去了,偏偏我变心喜欢了你,才不敢去。”
谢韫听此,眼眸又蕴起了细碎光亮。
他压下快要翘起的嘴角。
“为何?”
“谢容最后一次出征前,我们俩定下他胜仗归来就成亲的约定。”再提起,当时的画面竟清晰在脑海浮现。
少年极具威慑和强硬的一字一句,回忆起来竟依然令她心悸无比。
“他死后,我嫁给了你,还和你真的相爱,我哪里有脸去见他,实话讲,我挺害怕的,不必我说你这个当哥哥的应该也了解谢容的脾性,他……”
“他容不得背叛,他亲口说过,我如果敢和别的男子走近,他不饶我,他会折磨死我的!他、他真的会……”
许久不曾想起,甫一说起,锦宁都惊恐地有些魔怔、语无伦次了。
“不会的,”谢韫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手,“云戟性子是强势些,但并非黑白不分,他那些话只是吓唬你的,何况,他已经不在世了。”
“卿卿又怕什么呢?”
“若世上真有鬼魂之说,我们成婚已经接近两年,阿弟如果真的心存怨恨不甘,照他的脾性,早该来纠缠你我、闹得不安生了。”
“可他从未来过,这不就说明,他也希望看到卿卿你同我过得幸福啊。”
青年柔润无害的眸眼、宽大温暖的掌心,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熨帖。
他吐字轻缓、嗓音温煦,一声声,驱走阴影,极有抚慰人心的效用。
“阿弟为国征战,死得荣耀,再世投胎定也是个帝王将相。”
“所以,别再自己吓自己。”
锦宁恍惚眨眼。
谢韫莞尔微笑,嗓音绵长惑人:“卿卿,你该释怀了。”
锦宁听这一番话,所有紊乱的心绪当真是奇异般的安定了下来。
她缓慢而用力地点了点头。“对。”
“那这次,卿卿随我一起去他的陵墓,就当对过往告别。”
“可好?”
他这般温声询问,眼里却闪着恶劣的光。
到谢容坟前,让他看一看。
方锦宁,是他的了。
锦宁不知青年心中所想,她咽了咽喉咙,神思不定,最后,还是连连摇头:“我还是不想去,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
谢韫点头称好,也并未再在这个事上多作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