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卖刀的男人.....不会错的。
虽然我们之间有一段距离,但是他身上那股气息,那股我所熟知的气息,那股......背负人命的气息。
放在以前,我大抵是看不出来的,即便是有感觉,也不会这么确信。
不过,在闯军待的四年里,我所接触的,那些沙场上的经验,让我多了这么一项直觉。
我下意识地去摸刀,可手指触碰刀柄的时候,我顺势将手滑了下去,放在了身侧。
或许不该这么早下定论,这乱世,人身上背着人命,太正常了,再加上他目前也没干什么,杀人或许是迫不得已?
而且,若真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打起来,肯定乱套,不如观察观察。
“良爷?怎么了吗?”注意到我的异样,满穗低声向我询问。
见我看着不远处卖刀的人,她问,“怎么?那人有问题?”
“目前只能确认,他杀过人,其他的....不好判断啊。”
“那...良爷,咱去看看?”
“嗯?”我不禁头疼,扶着脑袋,“虽然打起来正面交锋的话,我应该是稳赢他,不过...我们还是先做事吧,免得引起骚动。”
“而且,万一他真的是什么杀人狂,也不会好端端在那卖刀了,应该抄刀便砍了,无需管他,我们走。”
“祖传宝刀,削铁如泥,不看看?”男人那低声的叫喊依旧飘在这街道上,我和满穗买好了东西,来到当铺。
推门而入,老板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似乎是在对账,见我们进来,马上放下算盘,笑脸相迎。
“呦,二位客官,要典当当物吗?”
我没说话,反而是关上了门,慢慢走近柜台,“老板,我这有件东西,价值担保,不过...看你敢不敢收了。”
“哦?”他似乎没当回事,“那客官就让小人开开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稀世珍宝。”
我小心从包里抽出一条玉串,小心放在桌上,老板仔细打量着。
“这....这.....”老板似乎看出了来历,“你们是从洛.....”
“嘘....”我立刻做出反应,伸手扶住刀,厉声制止他的发言。
“不要过问,对我们都好,我不得不这么谨慎。”我立眼瞪着他,好似下一秒他说错了话,我就会挥刀使他身首异处。
但具体会不会,还要看他接下来的说辞。
“别别别,壮士不必拔刀....”他有些腿软,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我只是问问这货的来历嘛,不必如此惊慌。”
“只是...怕是不能如二位所愿了,”他望了望这串珠宝,“此物乃是王爷府的吧,小店实在不敢收。”
“前些时日,闯军破了洛阳,烧了王府,若这东西在手上,没点能力还真不好拿着。”
“咱这小地方,虽然官府不管,但我也不想逾法,所以我万不敢冒这个险,二位,另谋高就吧。”
我将手拿下来,这当铺老板算是个特例,我以往见的老板,多多少少会接一些黑货,他却不,也或许是因为这珠宝隐患大,毕竟是亲王的东西。
我刚刚防备他,是怕他看见此物价值之后,起歹心,现在看来,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收起珠宝,“穗儿,咱们走。”
我招呼满穗刚要走,突然驻足,“老板,我打听个事。”
“哦?何事?”
“就是,街上那个卖刀的,是什么来历?”
“哦,良爷嘴上说着不关心,心里却一直在提防啊。”
“不能这么说,顺便问一嘴而已。”
“客官说的是.....啊,他啊。”
“客官,我跟你说啊,他这人,我们知道的很少,只知道他是从外面逃来的,就近几天发生的事。”
“大家都不怎么爱理他,他也不常说话,一直闷着,因为....”
“他杀过人?”我顺口提出了我的感觉,谁知那老板竟一脸震惊。
“啥?他杀过人?客官你别乱说,你咋这么肯定。”
“啊?你要说的不是这个?”我咳了咳,“那是因为啥?”
“据说,他的故乡,人都死光了,就他还活着了,所以就有人传,他克死了那些人。”
嗯?又是命不好,真是的,我最烦这种说法,命不好?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个词的。
“哎呀,不用担心,我和他聊过,虽然就几句,但我相信,他不是.....”
“啊!”
“杀人了!”
话音未落,外面便响起一声惨叫,以及一声呼救。
我们三人听着这三个字,无不慌了神,我反应过来,冲出屋子,看看发生了什么。
店长和满穗也出来了,看见这一幕...
“夜....你!”老板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村民四处逃窜,而中央,早已血流成河。
人倒在地上,血泊中央站着那个身影,那个卖刀的男人。
“你!”夜?对吗?店长是这么叫他的。
我以为他杀人,是迫不得已,可没想到,他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杀了那个村民,那个无辜的人。
我还曾为他在心里开脱,店长也是,可现在,事实是那么残酷。
他拿着那把削铁如泥的祖传宝刀,没有一丝血迹,完好收入鞘中。
他抬起头,脸上溅上了些许血液,他嫌弃地拿衣服擦了擦,瞪了我们一眼,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张平!夜!为什么?你为什么杀了他?”店长依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而他的回复,仅仅只有寥寥几个字。
“他是匪,我才杀。”
什么?他说这个人是匪,可又该怎么定夺?相信哪个呢?
若他说的对,那便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怎么去确认呢?
如果就这么让他走,万一这是他编造的借口,为他的罪行开脱,那岂不是放走了一个草菅人命的恶徒。
所以,考虑再三,我还是想叫住他,“喂!站住.....”
开口之后,无言几字,一股眩晕感便涌了上来,刹时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多亏满穗及时扶住我,我才没倒在地上。
“你要拦我?呵,还是头病虎。”他转头嘲讽。
“你说....什么....”我撑起身子,咬着牙,挤出来四个字。
“再会,副将。”
“!”他叫我什么?副将?他认识我?
我奋力抬起头,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他去了哪?还要杀人吗?不过现在,头疼让我不得不停止思考这个问题。
“良爷,良爷!别吓我呀,你怎么了啊....”
满穗焦急的声音在我耳旁响起,我晃晃悠悠站起身,“没什么,可能是没休息好吧,到了船上,睡一觉就没事了。”
“那良爷.....我们...”
我们俩不约而同地看向现场这片惨状,村民见夜离开,便想着先把张平安葬了,毕竟死者为大。
从店长口中得知,张平也是近些日子来的,也没什么人际交往,很多人都只是混了个脸熟。
“这...这可如何是好....”
店长正在郁闷,满穗却出言解围
“店长莫慌,若那夜,真是草菅人命的主,又为何在此处待了两三天才动手,又为何杀了一人便离开,一定有原因的啊。”
“哦,对啊,说得对啊。”店长一听,安心了不少。
确实,满穗说的不错,很在理。
“而且,他不是说了吗,再会,他的意思不就是,以后还会和我们打交道,实在不行,我们到时候就当面问问看,你看这样行吗店长。\"
“哎呀,麻烦了啊,谢谢,谢谢你们啊。”
估计,山化也只有这个当铺老板,真正在意过夜吧。
“良爷,我扶你回去睡觉吧。”
这边事情告一段落,满穗搀着我往回走,先前那股眩晕感已经褪去大半,正常走路还是能做到的。
“良爷良爷,你说那个夜,到底什么目的啊。”
“....不知道...”
“良爷猜猜嘛。”
“....不猜....”
“良爷.....”
“....嗯?”
满穗路上可能见我没精神,一直和我聊天,让我精神精神,可我实在提不起精神。
头又开始疼了,像有蚊虫在里面飞一样,嗡嗡作响。
“没...没什么,哼,我们马上就到了,良爷很快就能休息了。”
“嗯....”
“满穗....谢谢.....”
我们俩之间没有再交流,恍恍惚惚间,我能感觉到我在船舱里了,被扶在了草席上。
我合着眼,口中气息一吞一吐,本身的困意现在全无,怎么都睡不着,却又醒不来。
渐渐的,我感觉越来越冷,可身上却不断散发着热气,头疼的感觉又回来了,而且这次,它更加肆虐地侵蚀我的思想,我的思想悬空,丝毫提不起劲来。
这感觉,是落了病,不会是在外面那一夜?
军中四年的条件远比那艰苦,可我却从未病得这么严重....
就这样,我像游在湖水表面的孑孓,向着湖心,渐行渐远,越来越感受不到自己,寂苦,飘渺......
(转为满穗视角)
“呼。”我进入船舱,把良爷放在草席上。
良爷真是累坏了,怪不得一路上沉默寡言的,我的话也不理了。
良爷脑袋沾上草席那一刻,没多久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可真快啊。
“良爷~良爷?良爷。”我趴在他旁边,轻声喊着他的名字。
可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应我,“嘿嘿,那我现在是不是说什么你都听不见了,嘿嘿。”
“真是的,你个臭良爷,就知道敷衍我,要不是看你累了,我才不......嗯?”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
“怎么....这么烫?”
“冷.....”
“!”冷?
“良爷,良爷你别吓我啊。”我一下子从地上坐了起来,慌忙伸出手去摸他的额头。
烫!果然好烫!你个笨蛋良爷,这哪是什么累了,这不是伤寒了嘛,真是的,不让人省心啊。
我看了看外面,太阳早已落下。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也没法抓药和找郎中了,只能明天靠岸的时候,到巩义,再找郎中,抓药。
但是现在不能什么都不做,良爷这状态,估计病了很久了。
怎么都不和我说一声啊,笨啊。
记得以前我生病的时候,娘就会在我身上裹一层被子,之后打一盆水,拿水润湿布,帮我降温,我应该也可以吧。
我来不及多想,把保暖的衣物一股脑盖在良身上,之后抓紧打来一盆水,拿着手帕,放到水里润湿,再敷到良的额头上。
这样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是应该能让良爷不那么难受吧。
嗯,先这么做吧,我这样想着,手里也不停,一遍又一遍地将手帕浸湿,然后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额头上。
我轻轻地擦拭着他的额头,感受着他的温度,仍然是高温不下。
一盆水渐温,我便倒掉,再打一盆新的来,动作丝毫不敢慢下来。
渐渐的,良的呼吸不再那么急促,逐步变得缓和,脸上的表情也不再那么紧绷,应该是....起作用了吧。
我缓缓伸出手,再次摸向了他的额间,可手掌传来的温度,还是有些烫,不过应该是好些了吧。
我趴了下来,手拄着头,看着他。
月光很亮,透着窗子洒进来,恰好照到我们俩躺的地方。
“哎呀,良爷,你快快好起来吧...”我伸手摸着他的脸,可这次的感觉却很凉。
嗯?这是为什么?难道说,刚刚手在水里泡久了,感觉不准了?那会不会....良还在烧,只是我没感觉出来....
这时候,想起三年前,鸢姐姐的客栈里,我也生了病,鸢姐姐也刚从外面忙完回来,寒冬腊月的,手也很凉。
她蹲下来,用嘴唇贴在我的头上,感受着温度。
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人的嘴唇,对温度的感知是较为准确的。
思绪拉回现在,看着眼前的良,我.....
“!”满穗你在想什么啊,不可以的啦,良爷是男生,鸢姐姐是女生,女生和女生之间当然行,我和良爷之间....嗯!!不行不行....
可如果不这么做,怎么确切地感觉良爷的体温,怎么确定现在的病情啊....
可男女授受不亲啊....
不感觉的话,明天如果良爷没醒,我一个人去抓药,怎么确切描写症状啊....
内心纠结不下百次,最终觉得....还是要确认一下的....
我俯下身子,用手扶着良的头。
这是为了救人,为了救人,为了救人....
满穗你别乱想,你别乱想,你别乱想....
很快的,很快的,很快就结束的,不会太久的,良爷不会知道的.....
长出一口气,心理建设完毕,闭上眼,慢慢贴了过去。
唔....唇间传来温热触感,我知道,那是他额间的温度,其实和手感觉的差不多,确实比一开始低了。
不过,反而是我的脸,开始发烫了....
唔....如果被良爷知道的话....会不会说我啊....身影,还是趁现在,把嘴唇挪走吧,嗯,趁良爷不知道,抓紧移走。
可...良爷没有一点动静,只是躺在那,任由我贴着.....
真是的,良爷要是一直这样该多好....我明明都暗示了那么多次.....这个木头.....
不行,我得趁你睡觉,趁你不注意,多欺负欺负你,让你不懂我.....
唔....真是的,怎么现在想拿都拿不走了啊.....
时间好似暂停一般,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有的,只是唇与额之间接触,心意的传递,直到....
“满....满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