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拉开,那熟悉的戏词传入耳中,首个亮相的人物是武松。
虽然样式不太一样了,毕竟之前看见的那个是满穗照着我画的,但是那股子豪饮十八碗的气势是只增不减。
提着梢棒,晃晃悠悠上了景阳冈,松板石上歇息,路遇猛虎。
武松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梢棒折了,自己在地上连打几个滚,吃瘪了好几次。
任谁,此刻都暗自提了口气,为武松捏了把汗。
现在看看那老虎,比正常的小了几圈,整体看下来倒是和武松差不多大了,两个人物在帏幕上打成一片。
这老虎....倒是让我想起了当年的那只,也是一样骨瘦如柴,一样是油尽灯枯......
看着看着,满穗便伸过来一只手,捏住我衣角,我稍稍瞥一眼,她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帷幕,眼神也随着布影移动。
每当老虎扑向武松或者武松反击的时候,还会因为紧张而拽一下,然后暗自松了口气。
历经数次挫折,武松抓住机会,一个侧翻扑倒老虎,两个拳头雨点似的往老虎头上招呼。
老虎一开始还挣扎,但是被武松骑着,甩不下来,渐渐地没了动静。
老虎死了,历经缠斗,死了,而武松,最终成了英雄.....
可谁能料想,现如今万人簇拥的英雄,最后却断臂出家.......悲.....
“好!”一声声欢呼将我从愣神中拉回来,看着人群在台下爆发出掌声,我愣坐在那,看了眼满穗,她也满眼喜悦地看着幕布,手中不断鼓着掌。
“多谢各位赏饭吃,哈哈。”戏班子老板在台前迎接着大伙的喝彩,满脸笑意。
“良爷良爷,武松打虎怎么样?好看吗好看吗?”
看完武松打虎,因为要歇息,晚上再唱下一场,所以我和满穗就先去别的地方逛一逛,这不,走在半路上,满穗兴致勃勃地和我讨论起刚刚的剧情来。
“嗯,不错。”我并没有多在意,毕竟自己就演过,一次还好,但我演了三次。
在幕后操作着小人,剧情的每一步我都知道,这就少了一丝.....新鲜感?
怪不得人们都说,第一次很重要,那份新鲜感确实无法替代,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差不多吧....
“欸?良爷的回复...好冷淡,听上去像是不喜欢一样...呜。”满穗刚刚还一蹦一跳的,双手背过去转身问我,听了我的话之后,脸上的笑容转变成了愁。
“额,没有,只是...不那么兴奋了,毕竟以前看过更好的,但还是喜欢的。”
我清了清嗓子说道,听到我的话,满穗抬头问道,“欸?良爷什么时候看的?”
满穗叉着手思考着,“难道...唔...”满穗似乎是猜到我说的是什么时候了,脸一红,嘴角上扬,“良爷~哎呀,我演的哪有那么好,就算有,肯定也比不上戏班子啊。”
嗯?我是这意思吗?不过也对....好巧不巧这三场里,都是和她一起的。
“额,因为不是第一次,后面剧情都知道了,最好的肯定是第一次。”
“啊?良爷是因为这个啊....我还以为....”
“哦?你以为....嗯?”看着她因为会错意而涨红的脸庞,我不禁托着腮,笑着脸,欣赏落日一般地看着她。
“反正...不管是因为是第一次,还是因为有你在,那场武松打虎,都是我最好的回忆。”
为了避免她多想,我还是顺着她的想法说了下来,谁知她突然收起委屈,换做严肃的表情。
“那良爷的意思就是,除了那一场,另外两场都不咋的喽?”
“嗯?”这都能被反将军啊....抬头撞上她的眼神,我才知道,这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你呀你呀,嘴上功夫我还是不如你。”
我俩相视一笑,她小跑过来拉起我的手,“那可不,良爷不如我的地方还多着呢,以后....要一直跟我学习哦,嘿嘿。”
“嗯。”她就这么拉着我,我就这么跟着她,走在巩义街上。
“不过话说,明明你也看了三次,为什么还想看啊?”我问出了心里的疑问,刚才我就想问了,只不过因为开场了不方便问。
“嘿嘿,这个嘛...良爷猜。”
“不猜,你告诉我吧。”
“因为....武松是良爷啊。”她笑着说,而我却没怎么明白。
武松是我?这又是什么意思?罢了....以后再想吧,现在想的话也想不出来。
“对了,还得有机会问问附近的驿站,咱们去扬州要乘马车的,”我忽地开口道。
“额,良爷,马车的话,便捷是便捷,但驿站的官员怕是难搞,虽然他们接活,但如果没人介绍的话,怕是不能通行的。”
“....也对。”
“而且良爷,咱们的行李没多少,一路上也没什么山林沟壑,步行也可以的,骑马也不错啊。”
“可...你受得了吗?”我倒是不担心我,毕竟走的路也多了,我就担心她,一个女子,走路不会怕脚疼?骑马的话倒是可以,不过买马也要不少银子,照顾也麻烦。
“良爷是不是把我想成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了啊,”满穗叉个腰,有点不满道,“四年前我不也和你从华州走到了解州嘛,一路上我也没喊累啊。”
“...好吧,但我们肯定不是一直走,”我想了想,或许像郑州开封这类的大城,里面的黑当铺老板,会有驿站马车的路子啊,他们肯定也有买马的路子。
“这样,我们走到郑州,再找路子乘马车,或者买马,如何?”
“好,听良爷的。”
“喂,走快点,跟上。”
嗯?听到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在这个街道上格外突出。
我驻足四处张望,满穗也跟着我停了下来,“良爷?怎么了?”
“刚刚的声音,不对。”
满穗想了想,“不是很正常吗?催促而已吧。”
“不,”虽然听上去就是满穗说的那样没错,但...总感觉不对劲,有细细的金属碰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腰间的配剑刮蹭到甲胄一样的声音,这声音混杂在刚刚的说话声中。
何人会在街上大呼小叫还一身甲胄,腰间佩刀啊,官兵啊,我第一反应就是官兵。
果然,正如我所说,二十步开外有一伙官兵,急忙赶着路,走进一家饭馆。
一股不安感涌上心头,我没带刀,就算有,也不好在这里起冲突,我还带着满穗,如果这帮人是得到消息,来找我的,那可就糟了。
“他们...”满穗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观察了一下,松了口气对我说道,“应该不是抓良爷的,看样子,只是传令兵。”
嗯....仔细看看才分辨出来,确实只是传令兵,但....
“后边那个快点,吃完好快点去京城,巡抚的信咱得带到,加紧啊。”
孙巡抚?我俩本来都打算不管了,从旁边绕过去,但是一听到这三个字,我俩都起了兴趣。
“良爷,”满穗轻声说道,“孙巡抚就是孙传庭吧。”
“嗯,就是朝廷对付高迎祥的那个巡抚,这个时间,要禀报皇帝.....不会是....”
我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高迎祥败了,当然,他如果没有按我说的去做的话,兵败是正常的。
“咱巡抚这次可立了大功,打败闯王,这名气可不小啊。”
“喂!别什么都说,快点,走啦。”
打败?看来高迎祥是直接战死了....
那如果不出我意料的话,义军的未来....
正当我愣神之际,他们就从我们身边过去,“哎,听说了吗,那帮反贼不是还有一个头领?叫什么....闯将?”
“嗯,据说...他是什么下一任闯王,这帮人看高迎祥这家伙没救了,便想着找下一个头领,下一个,就是他了。”
“嗯,不过....咱管好自己就行了,拿着屁点的俸禄,却操着别人的心,犯不上。”
“那家伙就交给洪参政去操心吧,哈哈,不过肯定没有咱的功劳大,一个将,怎么比得上王啊,哈哈哈!”
一伙人走远了,我长呼一口气,“呼~可算走了。”
“良爷,如果李自成真的成了闯王,那你不就是闯王副将了,霸气了好多啊。”
满穗似乎是看我愣神,认为我在为高迎祥的死而惋惜,所以说些别的分散下注意力。
惋惜吗?确实该如此,义军没了一位领头羊,也没了一员猛将。但...战场瞬息万变,生离死别见得多了,再加上我有所预料,所以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啊,别担心,没事,高迎祥若听得进去,也不会这样....”
见满穗还不相信,我便自己换了个话题,“不过....说道闯王副将嘛....倒是没错。”
我看着她,“到了那时,朝廷针对我们的攻势怕是会愈发紧张,在我身边的话,很危险的,所以要不穗儿你.....”
“不要....”满穗一听,我都没说完估计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当时就急了,“良爷又要甩下我,忘了我们怎么约定的了吗,要一直呆在一起的....”
“而且我四年前就说了,要死...我也要和良爷一起,副将又怎么了,不还是那么笨,不还是需要我嘛,良爷没我怎么行......欸?”
我看她好像当真了,便伸手安慰道,“是啊,没你怎么行...”
“!”满穗隔着我的胳膊,抬头看我,满眼不可思议。
“我当然记得我们的约定,我也会用一生去践行,即便我是闯王副将,来杀我的人成千上万,我也会一个个砍了他们。”
“所以啊,只好委屈一下某个人,和我一起颠沛流离喽...”
“呜....良爷真是的,拿这个逗我.....坏,以后不许了哦。”满穗对上我的眼神,看出来我不是认真的,便嘟着嘴埋怨了起来,可看那样子,好像不是什么生气的表情啊。
“嗯!良爷,快到时间了,咱们回戏班子吧,三英战吕布要开始了。”满穗伸手拿下我的手,看了看太阳,算了一下说道。
我点点头,带着她回到了戏摊子。
好巧不巧,正好赶上三英战吕布开始,我俩抓紧入座,看了起来。
现在天黑了,那个棚子便被撤了下去,帷幕前的火堆燃得更加旺。
“白袍~乌甲素包巾,丈八蛇矛手内握欸。”戏锣声刚响起,我却听见了小声的戏词被柔和地唱出来。
我转头,是满穗,她在唱,被我看见之后,慌忙捂住嘴,像是犯错了的孩子。
“看戏啦。”满穗红着脸说,我也没说什么,转身接着看。
正如戏词说的那样,张翼德挑矛战吕奉先,三英雄走马围困占上风。
“今与,吕布去交战,贼命难逃张翼德儿诶。”
虽说她明面上不唱了,但下一句的时候,还是小声跟着唱了,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听得见。
最终三人,胜得那吕布,打得其慌忙逃窜,终胜全局。
“良爷~”回去路上,满穗又像先前那样问我,“怎么样?”
“还可以吧。”
“可良爷不是说第一次最好看嘛,怎么又还可以上了?”
“整体当然是好的,新鲜感也很充分,只不过感觉少点什么,无所谓了。”
“哦?”满穗眼珠一转,“那是不是就是说,以后如果我还想和良爷演影子戏,再演三英战吕布的话,良爷就不会觉得好了....”
“大概是不可能的吧,戏幕前是一回事,戏幕后又是一回事,总之不一样的。”
我走着,“总之,若是以后咱们一起演的话,也会是我最好的回忆。”
“良爷....”满穗看着月亮,很圆,很亮,她双手背后,一脚翘着,踢走地上的小石子,偌大的街道上不知何时没了人,格外清净。
“我早就想问这个了,”她呼了口气,看着我,“我们经历了...这么多,你有没有....有没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是这寂静的环境,我还真听不见,她又顿了顿,长吸了口气,把要说的一下子说了出来“想和我说的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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