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光中,海兰惊恐地哭喊着,如懿则大声喊着“凌云彻”。
而殿门早就被张宝铁在外面门环上穿了麻绳捆住,一开始正是因为这麻绳,才让海兰放弃了开门。
张宝铁的计划是,火从殿阁内部烧起来,门外的麻绳暂时不会被烧,等火势蔓延出来时,麻绳被烧掉,那时这两人也别想穿过重重火焰逃出来,事后却不会留下殿门被从外锁住的痕迹。
如果麻绳没被烧,自己假作抢在其他人前头救火,进去偷偷将麻绳处理掉就是。
却不想自己进去时,那个诨名唤作小饿鬼的辛者库罪奴已经在燃着熊熊大火的院中,一边哭喊着,一边试图解开绳子。
麻绳已经起火,小饿鬼的双手已经烧伤,脸上被浓烟熏黑,许是哭喊时吸入浓烟,不住咳嗽。
张宝铁来不及疑惑这孩子怎么对里头的庶人这样急切了,急忙一个手刀将她打晕后扛了出去。
凌云彻匆匆进入冷宫,赵九霄紧随其后,阻止道:“这么大火,里面的人早都烧死了!”
凌云彻急切吼道:“她们在喊你没听到吗!”
赵九霄急道:“那你的命也要搭进去吗!”
凌云彻不顾阻止,冲了进去,赵九霄只好跟着进去。
凌云彻找到如懿,将她拦腰抱在怀中冲了出来,赵九霄护着海兰一路狂奔而出。
将如懿送到门外坐下,海兰呼唤两声“姐姐”,如懿才悠悠转醒,咳了两声,海兰连忙给她顺气。
如懿看着面前的凌云彻,淡淡道:“多谢你凌云彻。”
凌云彻殷切道:“没事就好,那我去救火了。”
皇帝已到冷宫门外,下了轿辇。
因皇后有孕,不能受惊,所以是高贵妃与他一同前来。
高曦月在一旁劝道:“皇上岂能进这晦气地方,还是回去吧!”
皇帝心道朕也想回去!可是如果就这么回去了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咒魇呢!
却是有苦难言,只得沉默着走进去。
他心中还有一丝隐秘的期待,期待如懿就这么被烧死在冷宫,只是这个念头略浮起来,头又是一阵剧痛,只得轮番默念清心咒和心经将这心念压住。
走到门口,看见如懿倚靠在门边半闭着眼,海兰含泪跪在一旁抚着她的胸口。
此时如懿只着简素寝衣,头发散开,脸上还带着熏黑的痕迹,倒显得有些可怜。
皇帝心中不起一丝涟漪,只是冷静地回忆着从前的做法。
海兰见他过来,急忙跪下,如懿略一起身,皇帝便道 :“别起了。”如懿也就真的依言坐了回去。
皇帝想了想,脱下自己的披风,让进忠前去盖在如懿身上。
这时张宝铁欲上前说什么,却被双喜拉住。
如懿往里偏着头,脸上带着一丝不忿。
高曦月惊怒交加,半晌无言,狠狠剜了一眼如懿。
皇帝顿了顿,发现没有不适,觉得应该到位了,便说:“走吧。”
皇帝走后,高曦月一跺脚,低声骂道:“贱人!”这才转身跟上皇帝。
如懿在皇帝走后便将披风掷在地上。
另一边,小饿鬼咳嗽两声,悠悠转醒。
她发现自己烧伤的双手已经被包扎好,转过脸来,看到桌上放着一罐油,双喜站在床边,眼神冰冷。
小饿鬼虚弱地唤了一声“双喜公公”。
双喜径自转身离开,留下一句话:“伤好了就滚,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饿鬼一下子慌了,不知道几次为她求情,平日里也愿意对她的偷吃行为睁只眼闭只眼的双喜公公为什么突然变得像阿玛、额娘一样凶。
她扑下床来,手指拉住双喜的衣角:“双喜公公,是奴婢哪里做错了吗?对了,对了,奴婢今后都改,奴婢再也不偷吃了!”
双喜甩开她的手,投下一个冰冷的眼神,一字一顿道:“我说伤养好就滚,乌拉那拉氏。”
小饿鬼被这眼神吓住,瘫坐在地,半晌才怔怔落下泪来。
桂铎站在一处院落中。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自从上次重伤时做了那个身临其境、极为真实的噩梦之后,他已经能一眼看出面前景象是虚幻的。
庭院角落里摆着几个花盆,里头原本种着不知何处挖来的小草花,也许很久以前它们还为这庭院增添了一丝少女情趣,可如今久未打理,杂草挤满花盆,反而露出一股衰朽气息。
他知道这是何处,叹了口气,敲了敲门。
门自己开了,萨满陆香云端坐在炕上。
她此时与十年前自己到访时那个卧床不起、半昏不醒的样子完全不同,此刻陆香云上身着白色缎绣飞鸟纹对襟褂,肩上饰以片片白羽,腰环蛇皮腰带,缀着一串铜铃,下面穿一条缎绣云水纹石榴裙,裙边是以藤蔓和毛皮编织成的装饰,脚穿一双牛皮蛙蛇纹绣鞋,头戴飞翎蛇骨冠,耳着衔尾蛇玉珰,脸上戴着一个直鼻阔目的铜制面具。
她掀起面具,露出面具下杏脸桃腮,起身纳了个万福礼:“桂铎先生,一别十年,久见了。”
桂铎平静道:“姑娘身后还有何遗憾,在下若力所能及,定当襄助。若你要索命,也请便吧。只是我虽满身罪孽,但我家小,还有海兰察是无辜的,还请姑娘放过他们。”
香云却说:“造孽的人多了,何况您也帮过我们许多,该死的另有其人。此次入梦,是因今日之事。”
她接着问道:“您觉得,您今日所见索绰伦阿箬的遭遇,当真吗?”
桂铎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一下心绪才道:“有一些事情很可能会成真,有一些则一定是假。”
他忍着愤怒和心痛回忆了今日在那怪物影响下的所见所闻,道:“阿箬久在乌拉那拉氏,那毒妇又不曾好生教导,令阿箬性情火爆、言行乖张,以致招祸,是有可能的;
我任县令后一直为高大人属下,阿箬顾及着我的安危听命于贵妃娘娘,也是有可能的;那个毒妇久受乌拉那拉氏熏陶,尊自己若菩萨,观他人如粪土,心怀怨愤,一朝由失势到再次得势,她做得出凌虐我儿的事情!
但是,有一条,阿箬若真的每晚侍寝都……那她不可能有孕,也就不会滑胎了,所以这必然是假的。还有她被指谋害皇嗣,而观贵妃反应,此事又与她脱不了关系,可此时两位公主平安降生,自然这事也是假的。贵妃会不会借阿箬之手谋害皇嗣,我说不准,但以贵妃位份家世,应无必要。且高家如今将会有个大麻烦,贵妃就算还有此心,也无暇做此谋算。”
香云道:“您说得对。可是您有没有想过,只是在倒错的因果下,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只是某些因有所变动,所以让果有了相应的变化。”
桂铎还想再问,香云已经起身,推了他一把。
他融入地面,耳边响起香云的话语:“万法皆空,因果不空,因变了,果就算表面一样,可是其中也会产生很多不同。”
最后还有一句戏谑:“哦还有,阿箬在延禧宫的时候,是真的很凶。”
桂铎醒来,见索绰伦夫人坐在床边。
德其布见他醒来,不好意思地挠头:“那什么,我没骗过去,夫人非要来善堂看看……”
桂铎只得先安慰夫人道:“我也没什么大事,旧病复发而已,这已经晚上了,你先回家歇息。”
索绰伦夫人此时也放心了,又不放心两个孩子在家,放下更换的衣物便要离开。
德其布道得了傅恒的吩咐要送索绰伦夫人回家,两人离开后,傅恒敲响了房门。
傅恒进门见桂铎要起身行礼,急忙道声免礼,先说裘曰修的眼伤调养后可以痊愈,日后也不会影响视觉,让桂铎放心。
接着沉默半晌,问起邪祟影响之事。
桂铎实在不愿意把自己所见女儿的遭遇,尤其是每晚侍寝都跪一夜这种事情说给傅恒听,于是道:“总是心怀鬼蜮之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制造幻境,也都是些虚妄不真之事。”
傅恒暗想真要是虚妄之事你会被气得吐血?
想了想还是要先说点什么,便开口道:“虽说是幻境,而且也确实有些事情对不上,可我总觉得是七分真三分假,尤其是事涉宫闱秘事,还有皇嗣和抚蒙的大事,我虽是皇后娘娘的弟弟,这种事情也不能知道,因此总有个疑影。”
桂铎知道傅恒在递消息,暗想皇嗣倒是和自己所见搭得上边,抚蒙的事情……皇后娘娘有一女儿和敬公主,看来这就是那个怪物专门给傅恒看的了。
皇后娘娘……阿箬入后宫的事情,他也曾借着捎东西给女儿时打探了,是皇上和皇后娘娘的意思。
难道是因为皇后娘娘绕过乌拉那拉氏让自己女儿提前入宫成了嫔妃,所以后面的事情发生了改变?
桂铎还在思考,傅恒突然转移话题,问道:“今日之事,您以为,是高家所为吗?”
桂铎立刻道:“不是。”
傅恒心里一紧,问道:“您如此铁口直断,就这么确定?”
桂铎道:“如果那几人到了衙门,见了刑具,才说自己是高家指使,下官还会犹疑几分。可他们在善堂当着您、阿大人、裘大人、长春宫大宫女,还有那么多灾民的面嚷出来,这脏水就泼得太明显了。”
傅恒轻叹一声:“不管是或不是,如今已经没有意义了。”
桂铎闭了闭眼:“是啊。”
傅恒站起,拱手道:“请您好好歇息。我会安排内子再进宫一趟,过几日犬子在京补办满月宴,还请您拨冗前来。”
几日后,皇帝好不容易搪塞走求情的高曦月,看着面前的一堆折子,烦躁地一推折子瘫在椅子上。
柔淑长公主的善堂遭人作乱,虽然人是抓住了,但还是有疯癫灾民突然发病,致使当时在善堂中的编修裘曰修右眼受伤、前奉天府尹桂铎旧病复发,而柔淑长公主受了惊吓后也勾起从前的疯病来,如今整日不言不语,可一旦入睡,便是一会儿叫着皇嫂,一会儿喊着长姐,然后立刻惊醒过来。
而大学士阿克敦之子阿桂身为兵部主事,当日也在善堂周围维持秩序,这些人正是被他抓获。
好巧不巧,当日几位朝中大臣的公子趁着浴佛节,为傅恒接风洗尘,便在善堂对面的酒楼设宴,事发后傅恒入善堂襄助阿桂,这些公子也冲到京兆衙门将此事上报。
这么多大臣家的公子看着,那些人又口口声声自己是高家指使,便是当众闹了出来,此事一发,言官闻风而动,参奏高斌的折子雪片似地飞向养心殿。
而左都御史刘统勋参劾高斌门人在山东贪墨赈济,致使百姓流离失所,就差没直说此事是高斌为了压住贪墨之事才要在善堂作乱,逼着皇家关闭善堂将山东灾民从京中遣走。
高斌有苦难言,毕竟山东赈济一事他是真的经不起查,只好一边让门生部下上疏将事情引到善堂管理不善上,一边让贵妃多吹吹枕头风。
而在一众声讨之声中,鄂尔泰、张廷玉皆有门人上疏道长公主开设善堂,是抛头露面,于皇家体面不合,张廷玉鄂尔泰两人也罕见地站出来,道高斌再如何,也是本朝治水大才,皇上理当珍惜人才。
如果鄂、张两党趁此机会攻击高斌,皇帝还会为了进一步打压这两人力保高斌。
可如今这两个素来党争不休的人竟然都站在高斌一边,皇帝心里就免不了犯嘀咕了。
自己抬举高斌本是为了削弱这些老臣,高斌如今却和他们沆瀣一气了吗?还要借着治水之事哄抬身价,乃至攻击皇家?
皇帝烦恼得很,又一时难以判断是非,只得先搁下。
这时秦立到养心殿回报冷宫走水一事。
他奉上两枚烧了一半的人形纸钱:“皇上,在庶人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的殿中发现了这个。火源也的确在她们二人所居殿中,更是只烧了这一座宫殿,想来正是因为此二人私烧纸钱,才致冷宫走水。”
皇帝让进忠拿近一看,这纸钱上还有烧了一半的字迹,似乎是年月日之类,登时又惊又怒:“这是什么?写着生辰八字是要诅咒谁?”
秦立道:“奴才不敢猜。只是乌拉那拉氏从前就干过私烧纸钱的事情,珂里叶特氏一向对皇后娘娘有怨,皇后娘娘自冷宫走水那日后,不知是孕中受惊,还是担忧长公主,这几日有些食不下咽。”
皇帝心下一冷,又怕查下去还会被咒魇,淡淡道:“罢了,先不要查下去了,直接罚珂里叶特氏在院子里跪三个时辰。皇后那边,傅恒提过想让夫人再进宫看看舒嫔,就让他夫人顺便去长春宫探问一番就是。还有,昨日是谁救了如懿?”
秦立道:“是个冷宫侍卫,叫凌云彻的。”
皇帝抬手让他下去,抬眼睨着毓瑚:“这凌云彻是你找的盯着如懿的人吗?”
毓瑚跪下:“奴婢有罪,奴婢让他们看好庶人乌拉那拉氏,想来是这凌云彻误会了。”
皇帝冷冷道:“既然差事办不好,你去,找人教训他一顿。”
毓瑚道声是,又道:“还有一事,皇上,太后听闻长公主又病了,十分忧心,想回来看看。”
皇帝冷冷道:“太后担忧女儿?那就把长公主送去清漪园跟太后作伴,省得她整天在后宫疯疯癫癫的再惊着皇后的胎!”
毓瑚还想说什么,见皇帝在气头上,也不敢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