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友德,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活着时候是个孬种,到死,也是被人利用的工具!”
宋寡妇边说边往前走,神情木然,如在求死。
“我受不了了,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对吧?来,给我个痛快,这些年活在你的阴影里,我早就活够了……”
随着宋寡妇的话语,法坛前,孙友德脸上狰狞渐显。
他怒瞪着宋寡妇,周身开始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牙关也咬得咯咯作响。
宋寡妇却仍无恐惧,说着,走着,随手拽开了自己的腰带。
腰带滑落,衣摆敞开,就见几处精致漂亮的小纹身,从她身上浮现。
宋寡妇苦苦一笑,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你不必现在吓我,孙友德,你活着时,我看你可怕的嘴脸看得还不够吗?”
她用手摸向胸口,又顺胸口摸向肋下,再到平坦的小腹。
五根纤纤玉指所及之处,身上遍布纹身。
光是前身上,就有十几处。
她脱下外褂,后背上更多,那些纹身把她身姿衬托得更美了。
但不能细看,细看却令人头皮发麻。
纹身下掩盖得,全是累累伤痕。
有针扎,有刀割,有剪子刺穿,还有生生被咬下块肉后结的痂。
这早在我第一次去面馆时,就发现了。
甚至她手腕上,还有多处利器割伤,后来被纹绘上的青藤花纹所掩盖。
最开始发现这些时,我去问过知情的街坊。
有街坊说,这些伤都是宋寡妇自己搞出来的。
因为以前她勾引野男人被捉到过几次,为了向丈夫道歉,才自残谢罪。
甚至有次宋寡妇割手,孙友德无奈下还请了不少街坊过去拦着,这才救了宋寡妇一命。
所以不少人说,宋寡妇是上辈子修来的好福气,能遇到孙友德这么好的男人。
即便她屡次犯错,孙友德仍然不离不弃。
可当时我就疑惑,宋寡妇背上的伤痕,以及身上几处咬痕,又是怎么留下的?
如今我一看宋寡妇的神情举止,这事,显然没那么简单。
这时候,就听她又哭道:“孙友德,你每天在人前装得厚道和善,可又有谁知道,你私底下就是个心胸狭隘、多疑善变的疯子!你不准我跟任何异性人说话,哪怕我多看外人一眼,回家就要被你一顿毒打,然后谎称是我出轨犯错,出去到处毁我的名节!你好狠的心!”
“你活该!谁叫他们都说我配不上你?”孙友德再忍不住,怒吼道:“我这辈子勤勤恳恳,凭什么他们都瞧不起我?凭什么你长得漂亮,就是我高攀了你?就因为我是个没用的捻匠,娶个漂亮老婆就是我的错?”
“那难道是我的错?”宋寡妇双目通红,哽咽道:“当年我不顾家人反对非要嫁给你,就是看中你厚道老实,我不怕你穷,不怕你苦,我以为只要咱俩够努力,总会有好日子过!可你看看,你让我过得是什么日子?他们说我漂亮,说我肯定守不住妇道,那就让他们说去,我对你可曾有过丝毫亏欠?我平时门都不敢出,就是怕别人说风凉话让你生气,可你呢?你宁可相信他们,也不愿相信自己相依为伴的妻子,可我爹娘没的早,你是我此生唯一的依靠啊……孙友德,你让我怎么靠?”
宋寡妇情绪崩溃,说话时身形一晃,赫然跌倒在地。
她看着法坛前的孙友德,眼神中早没了爱,却也谈不上恨,只剩满眼的绝望。
这时阴风阵中,媚娘的声音传来。
“宋寡妇,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为什么不跟我们白家说?只要你说,还怕我们不管?”
“管?怎么管?”宋寡妇苦笑道:“难道我要把自己的丈夫送进牢里?还是让他任人漫骂再抬不起头?他就是怕你们管,才变本加厉把我变成了现在这样……”
话说到这儿,宋寡妇朝孙友德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家喝完酒就拿我撒气,打我打多了伤痕下不去,就逼我纹身遮盖伤口。这回不算,他怕被你们发现自己是个变态,为了坐实我不守妇道,就勾结外面的混混把我灌醉,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我……把我……”
“畜生!畜生!”媚娘气得牙关紧咬,“孙友德!码头上的人都说你为人老实厚道,没想到你是这种杀千刀的东西!”
孙友德一慌,怒声辩道:“那又怎么样?就算我不那么做,她早晚也会去勾引野男人!我家境清贫,又是个没用的臭捻匠,她岂会好好跟我过一辈子?”
“可我直到你死,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没有?”
宋寡妇嘶哑的哭声,打断了孙友德的话。
可她这话,却仿佛让孙友德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我死,我死!是你毒死了我!宋小玉,你谋害亲夫,你给我下毒!”
孙友德话刚说完,不远处乱战的人群里,忽地传来一阵惨叫。
是李金鳌一棍子抡倒了几个扑上前的混混,摇摇晃晃从血泊里站起了身来。
此时他被打得,已经如同个血人。
“孙友德,你何必一直污蔑自己的妻子,是我打死了你……”
“不,我确实下了毒……”
宋寡妇突如其来的话,令所有人一惊。
她接着道:“三年前码头出事那天,我在他早饭的粥里下了耗子药,因为直到那天前夜,他喝醉骂我时我才知道,当年烧死我爹娘的那把火,竟然是他点的……”
“谁叫他们一直看不起我,嫌我穷苦,不准我娶你!”孙友德瞪圆了眼。
“孙友德,你真是个疯子!”我强压怒火,又看向宋寡妇问:“可我不明白,你既然给他下了药,为什么他还有力气去打架?”
就听宋寡妇哭道:“因为我不敢杀人,我怕,所以无意间就减少了药量。可如果不是我下了药,他也不会打架时从船上掉下来,正好撞在李金鳌的拳头上……”
宋寡妇说着看向李金鳌,眼中满是亏欠。
她又道:“当年我心里有愧,出事后本去找白家人自过首,当时管码头的白五爷却不准我说出实情,他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节外生枝。我知道,他老人家是想保护我,可这三年来我仍旧有愧,尤其对不住李金鳌,是我害他蒙冤入狱……”
听到宋寡妇一番肺腑之言,李金鳌却面带不屑,吐了口血唾沫。
“你没啥对不起我的,你下毒这事我早就知道。”
宋寡妇一惊。
李金鳌接着道:“当年若不是我下手重,你那点耗子药,还真毒不死个大男人。事后我蹲了半年苦窑,也想了很多事,我这半辈子打打杀杀,最后得到了啥?哼,连我娘死,我都没法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那些一起混的兄弟,个个把江湖义气挂在嘴边,可我刚一倒台,他们就瓜分了我的家当和地盘,什么也没给我留下。我出来后,第一个去找了白五爷,那些年我总在码头上惹是生非,造了太多孽,欠了太多债,我想赎罪。五爷却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我不欠别人,只欠你,是我害你成了寡妇,也让你因为下毒的事,内疚了这么多年……”
“所以你这两年,一直暗中帮我,保护我?”宋寡妇惊问。
“也算不上什么保护,我就想你过的好点。”李金鳌淡然一笑,扫了一眼满面怒容的孙友德,又道:“如今都说清楚也好,你丈夫是我打死的,跟你无关,以后别再内疚了,尤其对这种丧尽天良的人渣。今天,你这些年为这人渣受得气,受的苦,受的罪,我李金鳌一并都给你报了……”
他说着环看向四周围的混混,怒目如虎。
混混们面露慌张,竟都不敢再上前。
“你们谁还上?要是打够了,可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