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有多久没听到这两个字了。
叶溪只觉热泪盈眶。
没想到竟会从韩潇口中听到这两个字。
叶溪激动说道:“韩公子这话有理,女子本就不应该被局限在内宅里,况且,北苍为何能有女将军,而本朝女子连露面都要被指指点点,这不公平。”
“世子夫人此言差矣。”
一个长相儒雅的书生走上前,眉目俊朗。
“两国国情不同,北苍一直崇尚武力治国,在北苍不管男女老少皆会骑马,而他们在文化方面却不如我们东盛。东盛重文礼,满朝皆如是,就连当今圣上选定科举人材也是以文为重。既然您生在东盛,定是要守东盛的礼教。”
这番话倒是说的有理有据,叶溪不禁多瞧了书生两眼。
“这话倒是说的有理,但是重礼教并不是束缚女子的理由。我之所以理论,是因为在坐各位,只因我出现而哄堂大笑。我论的,是他们不应该歧视女子!”
书生道:“这件事确实是有辱斯文,在下虽未跟随,却也未阻止,在此郑重向夫人道歉。”
思想虽有些顽固,但品性不错。
叶溪摆手:“公子不必……”
“咚咚咚——”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鼓锣声传进来,随之便听人嚷嚷:“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了?
厅内众人皆震惊,瞬间如鸟兽散,跑得干净。
因为人多且慌乱,烟霞被挤出老远,想上前拽她,却根本挪不动。
再加上个子小,瞬间被淹没在人群里。
楚柏见状不管不顾拎起烟霞的衣领就往外挤。
“哎呀,楚管家你快放开奴婢,奴婢要去找小姐。”
烟霞急得不行。
楚柏不仅没松手,反而拎得更紧。
“放心,少夫人无事,刚才瞧她已经顺利出去。”
“啊,那,那咱们快些出去吧。真是挤死人了。”
在听到走水的那一刻,叶溪本能就往外跑,无奈裙子太厚又重差点被绊倒,还好韩潇手快将她接住。
两人刚出大厅,身后便袭来一阵强烈的肃杀冷意。
快而锋利的剑极速从两人之间穿过,韩潇目光一凝,用力一掌将她推开,与攻击的人扭打在一起。
情急之下,叶溪猫到角落里,眯眼瞅着前方打斗。
嘶,这不是刚才一直盯着自己的竹竿男吗?
难怪看着贼眉鼠眼,原来真不是好人。
周围乱成一片,根本无人关注院里的打斗,不久又有人缠斗上来,正是竹竿男旁边的那个壮汉!
嚯,感情他们是一伙的啊。
这刀刀都往致命处攻击,显然是想要韩潇的命。
周围浓烟越来越大,连方才待的大厅也被点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十分骇人。
此刻厅里的人也跑得七七八八,但那两人依旧紧紧缠着韩潇,显然不想让他脱身。
这座庭院周围的连廊都是用木头建的,燃得特别快,此刻周围早已火光冲天。
若再打下去,武功再高,也没法脱身!
这个时候保命最要紧。
但韩潇于她有两次救命之恩,若真就这么走了,万一韩潇出事,她肯定会过意不去!
眼看最后的出口被火堵住,周围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叶溪用袖子捂紧鼻子,搜寻能逃出去的办法。
围堵两人功夫不弱,韩潇刚巧又未带兵器出门,被两人左右夹攻,耽误不少时间。
他边打边观察四周火势情况,再耽误下去,恐怕真出不去!
就在他分神之际,锋利的剑刃直冲他印堂而来!
糟糕!
眼前突然一白,只闻“呲啦”一声。
已直抵印堂的剑刃突然后退。
叶溪用尽吃奶的劲拉紧披帛,冲韩潇大喊:“快,杀了他!”
韩潇眼神一凝,快步冲上前夺过剑刃,利落反转,狠狠插在竹竿男胸前。
再飞快拔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击杀另一个正扑上来的杀手!
高手之间,胜负只需一瞬。
竹竿男倒在叶溪脚边,猩红的鲜血如被推倒的蜡油,不停往脚边渗。
她赶紧收回脚,生怕被鲜血染上。
韩潇几步上前像拎小鸡似的一把拽起她,毫不犹豫的跳进院角边的池塘。
这池塘刚巧连着院外,他们这才幸运逃过一劫。
“咳咳咳咳……”
被水呛得连得咳好几声,叶溪虚脱的趴在水池边,大力喘息。
身上衣裳沾了很多泥巴又湿又重,她实在没力气再挪动半分。
刚刚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她脚边消失。
虽然是那人罪有应得,可从未想过他会因自己而死!
曾经所受的教育,都让她敬畏和珍重生命,可今日她却亲手扼杀掉一条生命!
巨大的负罪感将她紧紧包裹,无力闭上眼,想哭,却又不知从何哭起。
“你没事吧?”
韩潇歇了一会起身走到叶寒溪身边低声问。
刚才若不是因她帮忙,自己恐怕没那么快挣脱两人的夹击。
看她一直埋首不说话,以为是害怕,声音不禁放软。
“方才多谢。”
“所以刚才不是我的错对吗?”叶溪声音沙哑,迷茫的问。
“什么?”韩潇没听明白。“什么你的错?”
“刚才,如果不是我用披帛勒住那个人的脖子,他就不会被一击毙命。但如果不这么做,你又会出事。同样都是命,无论怎么做都会有一方死去……”
脑子混乱不堪,心里更堵得厉害,叶溪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清楚这样很奇怪,可是活了三十多年,所受的教育是连小动物的生命都要尊重,更何况是活生生的人!
这是第一次切身体会到,已经彻底远离了那个世界。
悲从心起,叶溪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泪水砸在手背上,滚烫如烙铁。
”原来,我早就已经不是我了。曾经的一切,在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离去。我不再是叶溪,我是叶寒溪。”
哭着哭着,又觉得可笑,仰头望着烟灰满布的晴空,喃喃自语:“所以,曾经的一切,只能成为一场梦吗?”
韩潇望着眼前又哭又笑的人,觉得很不对劲,想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毕竟是闺中女子,第一次见到死人被吓到,受了刺激也正常。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听声音应该会武功,韩潇立即惊觉,起身严肃瞪着转角处。
夏安接到消息赶到曹府时火已经烧起来,他立马想冲进去救人,谁知曹府外还潜伏了许多高手,将他们缠住!
那些人功夫都不弱,等收拾完外面的人,火已经将整个曹府点着,熊熊烈火像火龙一样将曹府吞没。
望着冲天大火,夏安心一沉,立马让手下查看是否有主子的身影!
幸好有百姓看到这边池塘有两个人影,于是立即带人赶过来。
“下官救援来迟,请大人恕罪。”
见来人是夏安,韩潇暗松口气,瞥一眼趴在地上已经不吭声的叶寒溪。
胸口忽然窜出一股无名火,冷声吩咐:“立即派人去寻魏国公府的人过来,另外寻一套干净的女子衣裳。”
“是。”
夏安领命立即派手下去办。
今日被围剿其实是在韩潇的预料之内,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放火烧曹府!
这是摆明要将证据烧得一干二净。
既然如此,正印证了他的猜测,账本根本就不在曹府!
韩潇眼神微眯,露出一丝寒光。
“立即将陈宁抓起来!”
夏安不解:“这是为何?”
“替曹府办丧是由他发起,可刚才在厅里那群人里就藏着杀手,还有这把大火。他一定是受幕后人所指点,既然得不到,付之一炬!”
夏安一惊,这才悟过来。
“是,属下立即去办!”
领完命,夏安留了两个下属守着,又带了几个人风风火火离开。
情绪崩溃只那一瞬间,宣泄过后便会平复很多。
叶溪伸手擦干脸上的泪,吸吸鼻子,抬头。
发髻早被水泡乱,湿乎乎的沾在脸上,眼睛发肿,一定很难看。
她故作轻松笑道:“抱歉,刚才不是故意偷听。”
韩潇见她情绪平复,又重新蹲下,居高临下望着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语气平和的问:“无妨,只是在下比较好奇,叶姑娘究竟是因何事困扰,如此伤心?”
“为未来,为以后。”
叶溪没想隐瞒,因为这一刻她已经认清, 自己不可能再是叶溪,只能是叶寒溪。
而且她也需要一个人诉说心里的这份委屈和苦。
韩潇挑眉。
叶溪扶着旁边的树跪坐起,望着身上满是污泥的衣裳,苦笑:“就在方才,我惊愕的发现,原来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韩潇疑惑。
“曾经以为只要坚持心中所想,坚持相信自己,努力保持思想不被同化,就能与她区分开。可就在刚才,一条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一下敲醒了我。原来这个世界早已不是曾经的世界,不管如何拒绝,总有一天,我会被同化。”
这段话叶溪说得混乱,韩潇听的也模糊。
四周陷入寂静,过了好一会韩潇才道:“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不都是你吗?”
叶溪摇头:“是我,却又不是我,就像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