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公府凌香院
楚明风已经在门口站了许久,始终不敢迈出一步。
二皇子趁万朝会发动宫变不成,便趁乱屠杀京城官员家眷,叶家也未幸免于难,楚国公府因有府兵抵挡,才逃过一劫。叶尚书府一门尽被屠戮,他带人赶到时,刚刚救下被乱兵凌辱的叶识卿,她满身是血,奄奄一息,眼神空洞的盯着院里满地的尸体,没有哭,像一具已经失去灵魂的木偶。
悔恨,像无法扼制的草,疯狂生长。
他不敢靠近,甚至不敢相信满腹才华的她,会遭受这样的苦难。
他甚至发疯想杀人,屠杀叶尚书府的士兵他一个也没放过,可这样又能怎么样?
叶尚书府一百多条人命,早已魂归。
“想去看就去,犹犹豫豫成什么样子。”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楚明风回头,恭敬唤了声:“祖母。”
老楚国公夫人穿着灰白交颈长衫,外套简洁的白布外衫,原本花白的头发,如今更霜白如雪。
“京城这场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即便成功阻止宫变,也没想到那群人临走前竟会围杀官员,一群天杀的混账!”
老楚国公夫人与叶老夫人年轻便相识,也相交多年,这场变故,叶老夫人与叶家遭难,她也震惊,难过的很。
楚明风道:“五皇子在处处都设了关卡,防止叛军入境,引二皇子逼宫,并成功抵挡。却没想到,二皇子竟会大开杀戒,屠杀官内府邸,为逃离争取时间。”
“即便二皇子与丞相府的人成功逃离,这样心狠手辣的人长不了,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
楚风明沉默没有回答。
老楚国公夫人又道:“祖母虽不过问你的事,但也知道你喜欢那丫头,她现在遭遇这样的事,恐怕……”
“孙儿不介意!”
楚明风赶紧道:“孙儿又不是在乎虚礼的人,叶大小姐心善,聪慧,又有才华,在孙儿看来,她很好。”
老楚国公夫人欣慰一笑。
“祖母也不是老顽固,你若真有心,就好好陪着她,待她缓过来,再慢慢来。”
“是,孙儿知道。”
“现在京城还乱着,你祖父已带领楚家君出城追击,不过他们既然提前准备,想必不容易追上。圣上经此一事,也遭受不住病了,朝中乱成一团,你可要多加小心。”
楚明风当然知道这些事,只是没想到深居简出的祖母也能看得这般清楚,心里不禁生起一股敬佩。
“孙儿知道,祖母放心,孙儿自有决断。”
“嗯。”
老楚国公夫人又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摇头叹息,在下人的搀扶下转身离开。
楚明风犹豫再三,最终决定离开,刚转身,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
叶识卿穿着一身白衣,如墨的长发用白发带束住,鬓边插着一支白花,面色惨白,唇角更是毫无血色,站在门口,身体淡薄的如随时会消散的一缕轻风。
她看到他,目光再无之前的欣喜,而是溢满忧伤。
“楚大人。”
她盈盈一拜,朝他规矩行礼。
楚明风赶紧上前,伸手想搀扶,却又觉失礼,硬生生收回。
“身体可好些了?”
叶识卿只当没看见他缩回的手,垂着目光。
“嗯,好多了,多谢楚大人救命之恩。”
他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未散的瘀痕上,心狠狠一痛。
“你若有什么想做的,可以直说,我会让人去办。”
“外面叛军可散?我想回叶府,替父亲,母亲还有家人收尸。”
只要想到再也见不到的他们,心又慌又难受。
可叶家如今只剩她,还有被关进天牢逃过一劫的小溪,身为长姐,必须坚强。
“叶府里的一切五皇子早已派人处理好,你若想去祭拜,我陪你去。”
“不用劳烦。”叶识卿下意识拒绝,扯出一笑道:“京城大乱,你身为大理寺少卿定有很多事要处理。只需要将地址告诉我,我可以自己去。”
以前他们相处,她总给他一种温柔贤静落落大方的舒适感。
这么明显的逃离,他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楚明风无奈,但又怕逼得太紧,妥协的点了点头。
“京城有各府衙门打理,秩序早已恢复,五皇子将叶家墓地设在城外,不知城外是否还有叛军余党,我还是派几个人护送吧。”
“多谢。”
叶识卿暗松口气,转身又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一刹那,瞬间泪如雨下。
曾经,她幻想过以他妻子的名义进入楚国公府,却没想到天意弄人,竟以这样的局面住进来。
那晚的画面再次钻进脑海,她害怕的抱紧自己,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这几日仿佛一场噩梦。
一切都变了,再也回不去了。
叶溪是哭着睡着的。
明明她不是真的叶寒溪,却心如刀绞,痛得全身麻木。
眼泪像泄闸的洪水不停往下流,哭到声音沙哑,脑袋混沌疼痛难忍,最后哭累了,才渐渐睡着。
眼皮又肿又沉,明明意识清醒,就是睁不开眼睛。
耳边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声音很熟悉,可就是睁不开眼睛。
“小溪,小溪。”
是孟怀潇,他在叫她。
语气焦急,仿佛生怕她不醒过来一般。
“我一直没告诉你,她天生有心疾,所以身体一直都不太好。”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加入进来,是方医官。
“心疾?”
孟怀潇震惊,不可置信的问:“您确定没有诊错?”
方妙的医术无论是在宫里还是民间都是数一数二,结果定不会错。
孟怀潇深呼吸,努力消化。
“难怪她总是生病,原来是这个原因,可有办法治?”
方妙遗憾摇头,将盛着药的白瓷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
“她的心疾是从娘胎里带的,天生心肺不全,所以才会体弱多病,这些年应该没少喝药。”
你娘胎里带的毛病?
孟怀潇的心不禁一痛。
“所以只能用药养着,无法彻底根治?”
“嗯。”
方妙点头,转头望着窗外明媚的太阳,眯了眯眼。
“叶府遭此劫难,她以后又该何去何从。”
“我会照顾她!”
孟怀潇十分笃定的说。
“可你了解她,性格倔强,认定的事绝不会回头,若被她知晓叶府被屠只因二皇子迁怒于你,她还会愿意和你在一起吗?”
迁怒?
什么迁怒?
难道叶家的事还另有隐情?
叶溪挣扎着想醒过来,眼皮就像被胶水粘住,怎么样都睁不开!
孟怀潇沉默着没说话。
屋内陷入寂静。
方妙是看着孟怀潇长大,与韩妃又是挚友,有些话韩妃不方便,只能由她转达。
“你母亲很担心你,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我能看的出来。这次宫变你带领御城司和羽林军抵挡立下大功,御城司指挥使的身份早已瞒不住,但功过相抵,圣上也未加为难,更没有收回御城司指挥使的职位。但正因这样,你才成了大皇子的眼中钉。”
方妙说完忍了忍叹息一声,继续往下说。
“现在宫里虽表面恢复平静,但圣上身上抱恙,大皇子趁机笼络了不少势力。你现在成为他唯一的敌人,他不会就此罢休的。”
如今的时局孟怀潇当然清楚。
只是他一直志不在此,从未想过和孟长云争!
见人不说话,方妙又着急道:“我知道你没有那方面的志向,可时局不同,以大皇子的性格,他若继承大统,会放过你还有韩妃娘娘吗?还有叶家姐妹,以及一直跟着你的楚国公府。”
“我知道了。”
孟怀潇终于开口,小心翼翼的掖了掖被角,起身往外走。
方妙也起身跟着。
夏安一直守在外面,周围林子里也布满暗卫。
“守好这里,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是。”
“让魏池来见我。”
“是。”
吩咐完这些,孟怀潇才又转身,望着跟在身后的方妙,目光严肃。
“方姨,您与我母妃是闺中密友,所以我对你也同样尊重,朝中之事我自有决断。还有小溪的身体,希望你只字别提。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希望您能明白。”
方妙心一抖,立即后退两步规矩行礼。
“是,下官明白。”
“嗯,你先回去吧。”
方妙未做逗留转身离开。
“方医官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他们出去后,叶溪就挣扎着睁开眼,一直悄悄躲在门口。
孟怀潇诧异回头,望着缓缓走向自己的人,眉头一皱。
“你正病着,怎么跑出来吹风!”
说完几步上前,正准备将人抱起,却被躲闪开。
孟怀潇诧异望着眼前人,眼睛微微眯起。
“你这是做什么?”
叶溪倔强的望着他,双眼通红。
“回答我,方医官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孟怀潇这才察觉方才她是醒着的,心蓦然一紧。
“方医官说过那么多话,你指的哪一句?”
“别装蒜!咳咳咳——”
她捂着发紧发疼的胸口防备的后退。
“我都听到了。”
声音不受控制沙哑。
她抬头绝望的望着他:“孟怀潇我都听到了!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