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欢时隔许久,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心魔。
对此她并不陌生,所谓心魔,不过是她死前的执念罢了,所以她再次看见夜溟和秦城等人时心情早已没有多少浮动。
反而出奇的没反抗,看着三人重复死前悬天崖的场景。
蓬莱秘术的伏天阵,插入腹中的惊鸿剑,还有那一方宴请的书信,以及自己滔天的恨意。
这次又有点不太一样。
因为她看见了自己死后的场景。
她的金丹被剖了出来,夜溟的嘴角还带着笑,拿着金丹的手却在发抖。
“拿到了吗?”
是秦城,他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明知故问。
“拿到了。”夜溟开口。
“师……”他一顿,换了个称呼:“她死了。”
“我当初给二位的法子本来就是要死人,夜道友何必惊讶。”孟云卿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夜溟的面前,低笑着接过了金丹:“有了这枚金丹,长乐道友的命格便可以彻底改写,二位放心,在下的医术,从不失手。”
他说着,已经要迫不及待的实验自己的新想法,低头看到叶长欢苍白含血的脸,笑容一滞,衣袖处滑落的书信笔迹他最为熟悉。
因为那就是他写的。
“真可惜。”他很少露出这副表情:“若是她不是叶长欢,我倒乐意和她演一辈子的戏,也不知她怎么想的,总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死的样子。”
这个说法没错,叶长欢在穿越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过着混吃等死的生活,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突然回去。
“孟道友,还请你速速回去,掌门和长乐都在等你。”秦城打断了他的话。
孟云卿一笑:“我明白。”
他思索了两秒,对夜溟道:“左右你们是她的徒弟和师兄,你们都不想要她,如今她如你们所愿死了,尸首你们定然也不会想留着,不若给我?”
“你要拿你那些恶心的药草对她做什么?”夜溟抬头,阴冷的盯着他。
活像是下一秒就要把他给杀了一般。
孟云卿无辜:“我只是说说而已。”
“你最好清楚你的本分。”
夜溟警告。
“……”
秦城看着孟云卿走远,不赞成的道:“你何必这个时候与他发生口角,若是他由此记恨,一会儿给长乐改命格动手脚怎么办?”
在他的印象里,夜溟对待叶长乐永远是最不要命的,但凡牵扯叶长乐一分,都能毫不顾忌的偏袒。
他以为这一次夜溟会后知后觉,感到后悔。
可夜溟并没有回答,而是扭头,伪装的人眼已经变成竖瞳,和秦城对视,眼里满是茫然:“她已经死了。”
秦城面色一僵。
夜溟:“她好冷。”
只有死人的身体才会那么冷。
月亮高挂,两人看不见的地方,叶长欢站在另外一处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像是一个旁观者,把这场杀局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
看到最后眉头微皱:“果然人还是不能懈怠,这一战打得确实难看,漏洞百出,难怪会那么快被杀。”
若是由现在的她来的话,至少那个狗徒弟她能卸掉一只手。
她认真的复盘战局,对夜溟抱起她的尸身和秦城催促他去为叶长乐护法这件事连头都没抬。
可那时她的尸身明明还未凉透。
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带着些难过。
但这种感觉绝非叶长欢自己的,她敏锐的抬头,朝着这股情绪的方向。
那是一片漆黑的密林,林中好似有双眼睛,眼里带着太多的情绪,就这么直直的盯着她。
叶长欢觉得那双眼睛很熟悉。
她应该在哪儿见过。
不,她一定见过!
“顾、斯、善。”
虚无的声音在黑暗中叫她。
她眼中瞬间清明。
再次睁开眼,果然对上了那双眼睛。
她:“不许这么看着我。”
这个眼神好像她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被指控的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手上的动作没停:“我只是在上药。”
“大妖的毒液一般解毒丹难以愈合,需要外敷些灵药。”
叶长欢配合的抬起手:“你方才叫我的名字了吗?”
“我为何要叫你的名字?”
系统:【……】呵。
“也是。”叶长欢心想应该是幻听:“你也并非是那种无故多话之人。”
她虽这么说,但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想半天没想出来。
直到罗婉探出头,惊讶的看着给叶长欢敷药的顾斯恶:“顾师弟,你居然帮我把药先上了,你人真好,不过你不能给顾师妹上药。”
她指了指叶长欢的衣服:“她后背也有伤,所以得我来。”
顾斯恶拿药的指尖一顿,冷静的道:“是我失礼了。”
说着,他把药瓶放下,自然而然的走了出去:“我先行离开。”
背影挺拔笔直,就是走得有些快。
叶长欢狐疑,对系统:“这狗崽子不会趁我睡着的时候在药里下东西毒死我吧?”
她可没忘记这家伙对“叶长欢”又爱又恨,突然想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系统:【宿主猜的对。】不然它说什么?说这个炮灰反派一直坐在这儿盯着这个人类?见她快要醒了手忙脚乱拿着桌上的药膏就装犊子吗?
叶长欢拿起药瓶仔细观察了一下,除了少了些,并没有任何异样。
罗婉已经走到她面前,笑意盈盈:“顾师妹,我来吧。”
叶长欢被阴影笼罩,声音隐隐颤抖:“……这药可是师姐炼制的?”
她好像发现了毒在何处了。
罗婉遗憾:“自然不是,我倒是想,可百草堂的师兄师姐们不许我用我的。”
叶长欢放心了。
“那就有劳师姐了。”
筑基之后的弟子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虽然大多数都不会改变自己最初的决定,但也有例外,譬如罗婉,她一心炼丹,所以她筑基后就来了百草堂,学着成为一名丹修。
又譬如钱娢,她本就是体修,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为一名炼器师,走另外一条参悟仙途的道。
这些修士的修炼就和叶长欢这样的不同,他们每炼出更上一层的丹药或灵器,修为和道义也会更近一步的上升,并不比打打杀杀的来得差,只是在同级的情况下打斗并不出彩罢了。
“顾师妹,长老处来人,命你和顾师弟醒来后即可去长老处。”罗婉暗悄悄的道:“我想应当是问七绝渊的事,不过,你若是去了,可否能帮我打探件事?”
“何事?”叶长欢反问。
“我想请你帮我问问,云师兄他们醒来了没有,自回宗门,你去了七绝渊一个月,长老将云师兄他们也带走了一个月,却在没有后话,我担心云师兄他们……”
话已至此,叶长欢还有什么不明白,了然的点开点头:“我会尽力而为。”
待她敷好伤药走出门时,顾斯恶正抱剑坐在倚在树上,想来已经知道要去长老处的事,两人对视一眼,即刻启程。
……
和杂役处一座上清殿啥都扔在一起不同。
外门多少阔了些。
至少长老处有一座专门的高楼。
两人跟随执事弟子走进来,看见了不少熟人。
有抱着铁碗的仓踽,一身白袍的杜涟漪,以及当初在杂役处惩处乐虚的白发老者,更多的是生面孔。
而坐在首座的人穿着靛蓝色的道袍,玉冠束发,面容温润,气质祥和,年轻到不可思议,若非他腰间和杜涟漪等人一样的五彩福带,叶长欢都会以为对方只是年长自己几岁的师兄而已。
偏偏此人坐在高座,像是一潭清水,日积月累,带着一份岁月的厚重。
“奉天宗掌门——仓乾。”
叶长欢呢喃。
“即是来了,便坐下吧。”
仓乾的声音低沉,瞧着两人眉眼含笑,并不威严。
“此次唤你们来,是为了三件事,一件是弟子顾斯善,在四海之宴中夺得了第一,可喜可贺,所以我便说出来给大家高兴高兴。”
众人:“……”
仓踽冷笑嘀咕:“别的宗门都一堆赏赐,你这还不如不说,也不嫌丢人。”
他声音不大不小,听见的其他长老也没多少情绪起伏,或者说,一群人根本没有要捧哏的意思,听到“高兴高兴”四个字,嘴角都不带勾一下。
弄的叶长欢想人情世故一下都顿了顿,笑笑:“这些都是弟子应得的。”
仓乾一哑,展颜:“真是个说实话的孩子。”
他转而看向了一旁的顾斯恶:“至于第二件事,弟子顾斯恶,你与杜长老定下的心誓已解,七绝渊中一年也已过,你自此依旧是我奉天宗弟子。”
顾斯恶抬眸:“弟子明白。”
他话不多,仓乾却像是很喜欢他,温声道:“你倒也不怨恨杜长老对你心狠手辣?”
顾斯恶:“我与杜长老无冤无仇,她即是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杜涟漪笑出声。
瞧着倒是心情不错。
让仓乾侧目多看了一眼。
“倒也算通透,须知修士所修仙途,从来都是九死一生,宗们看似残忍,但想要得到什么东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当初敢进七绝渊,如今神魂不稳之患已然消除,这便是你的取舍。自然,若是能身死其中,也是你的劫数,怪不得旁人。”
顾斯恶目光坚韧:“弟子明白。”
“好,那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他缓缓的道:“你们可去过化丹城?”
这个问题在两人的意料之外。
叶长欢和顾斯恶对视一眼,实话实说的道:“在外门弟子大比之前,我与阿弟和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前去过。”
“那你们可知道,一个叫公输淮的人?”
叶长欢脑海里传来一阵失控的电流声,又很快平复。
她不动声色:“弟子见过他,天罗宗内门弟子,他当时也在化丹城中。不止如此,弟子们也见过萧燃萧师兄和其他同宗弟子。”
“那你们又可知,天罗宗被屠了。”
!
叶长欢双眼瞪大,不可置信的抬头:“什么?!”
饶是顾斯恶对修炼的事不感兴趣,听到这一席话眼中也满是惊讶。
仓乾的声音似水,也微凉:“就是你们所知的天罗宗。”
“于三日前,被屠了。”
中洲九宗之一。
排名至少在第五。
那还是有一个奉天宗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情况下。
这样大宗门,一夜之间,居然被屠了!
这是要多大的手段和实力?更恐怖的一点在于,被屠之后,其它宗门居然三日之后才知道。
可见屠得有多干净。
“是……公输淮?”
叶长欢吐出这几个字。
“或许是。”仓乾甚至不确定:“因为所见到屠宗的人已经全部被杀,如今的天罗宗不过一捧焦土,上至掌门长老下至杂役弟子周边的练气修士,一个不留。”
“对方作为修士,倒是怕染上业障,并未动任何凡人,可即便如此,凡人的眼力有限又如何会看得清一个大能的面容?就连消息,也是天罗宗外出历练的弟子回宗时发出的求救信号。”
“那掌门为何会以为是公输淮?弟子记得,他不过是天罗宗的一个内门弟子。”
她自然不是为公输淮开脱,相反,她现在正怀疑公输淮就是孟云卿,这么问,多少能问出更多的消息。
仓乾:“萧燃和那几个外门弟子已经醒了,不止他们,当初在化丹城中的各宗金丹弟子,这几日要么重伤回宗,要么生死不知,而据他们所言,当日的公输淮,以一己之力,大开杀戒,如此实力,怎么会屈尊去一个小小的化丹城?”
“是以,有弟子禀报,当日你们二人与他有过接触,瞧着不像是第一次所见的模样。”
话音落下,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这明显是一个巨大的黑锅。
当初在化丹城,谁都看得出来公输淮是对叶长欢和顾斯恶下了狠手。
禀报的人说的暧昧不清,外人尚且不觉得有什么,可叶长欢却能明显感到对方的恶意。
可……
“谁说的?”
叶长欢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孙袅袅与她有有旧怨,但按照她的脾性,绝非是背后嚼舌根的人,再者云横虽然市侩,私心极重,可这么说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那就只剩最后一个了。
一个叶长欢从没设想过的人。
“萧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