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我聪明得跟大家格格不入(二合一)
不一会儿,浣衣局掌事匆匆赶来,见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忙不迭地请安。
或许连她都没想到,自己还能跟鄂阳兰的死有所关联。
太后目光沉沉,开口问道:“近日鄂掌监的衣物可有送去浣衣局?”
各宫主子、掌事姑姑的衣物,向来都有浣衣局按例收洗,鄂阳兰虽说已辞去掌监职务,但毕竟身份特殊,浣衣局自然也不敢怠慢。
浣衣局掌事回忆了一下,随后点头,“回太后娘娘,有的。二十八日上午鄂姑姑才来过浣衣局,送来三套裙裳。”
三套,那必然是包含二十六日那一套的。
季月欢轻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宫女可没有穿衣自由,她们的衣服都是定式,看她宫里的南星冬霜和腊雪就知道了,她们几人的衣服来来回回只有那么几款,顶多换个色。
于是季月欢转头看向沈采女:
“说起来,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宫里的规矩,我倒是想问问,像鄂阳兰这个职位的宫女,那种样式的裙子她有几套?”
沈采女哪敢回答?
倒是季月欢身后的李修媛笑道:
“后宫分三司六监,三司掌司为二品,六监掌监为三品,鄂姑姑虽辞任,但毕竟是宫中老人,一应吃穿用度沿袭三品官位,按例,出席正式场合的宫装为四套,春夏两套,秋冬两套,日常裙裳则分四季,每季三种样式,每种样式又有四套。”
季月欢点点头,“我看这个款式很日常,也就是她平时有四套一模一样的,那么,你,你们……”
她的目光扫过沈采女后又看向众人。
“你们是怎么凭此,认定她被下了毒的那件衣服,就是二十六那天见我时穿的那件?仗着造谣不需要成本是吧?开局一件衣内容全靠编?”
众人纷纷低下头,谁也不敢和她对视。
如今身在现场,经过季月欢一番条理清晰的逆证之后,她们才知道自己当初想当然的推测有多么可笑。
但沈采女还不死心,也或许是她知道,今天是她最后的机会,如果扳不倒季月欢,那么死的就会是她,于是她继续找角度硬杠:
“那那那有可能不是你二十六那天下的毒,而是昨日派人偷偷下的呢?”
“那更有意思了,我都拖到今天才下毒肯定就是为了尽可能地洗清自己的嫌疑,结果还非要把毒下在二十六那天穿过的衣服上,生怕别人怀疑不到我是吧?”
“你也说了不一定是同一件!所以……所以只是恰好昨天鄂姑姑穿了跟那天一样的衣服!你又没法子让她换别的!”
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甚至思路大开,叉着腰恶狠狠地道:“也或许是你派去下毒的人根本不知道二十六那天鄂姑姑穿的什么,这才造成疏忽……反正不管怎样你都想好了说辞,不一样最好,一样的话你也可以像现在这样狡辩!啊,你可真是狡猾!”
众人一听,顿时又觉得有些道理,一时间看季月欢的目光又异样起来,好似她真如沈采女说的这般,心思缜密得可怕。
季月欢看着众人的脸色变换,心中不由感叹,果然啊,不管是古代现代,这个世界上不喜欢动脑的人还是太多了,大部分人都只长耳朵,听到什么便是什么。
“好。”
她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沈采女眼前一亮,刚想说什么,就发现季月欢的目光重新锁定了她。
“你说我派人下毒,我派谁了?人呢?证据呢?”
沈采女瞪着眼,“我、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被你藏起来了啊!”
“那我藏哪儿去了呢?你找出来啊,谁主张谁举证不知道吗?你说我派人下毒那麻烦你先找出这个人,而不是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要求我自证,什么都没有我证什么?我没吃还想要我吐?这是什么道理?”
李修媛听到这儿,才终于懂季月欢先前那句“得等别人先攻击”是什么意思。
她这见招拆招的本事也是鲜有人及的。
心中的担忧散去不少,她笑着开口道:
“臣妾觉得旭婕妤所言句句在理,揣测么,人人都会,可若是靠猜测就可以定罪的话,那慎刑司只怕早就人满为患了。臣妾记得宫规中还有一条是不得诬告陷害,沈采女今日若是拿不出证据,这条罪名怕是没跑了,今日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怕是不会姑息你这种信口雌黄之人。”
一直坐在一边当背景板的皇后没想到自己还能被拖下水,她默不作声地看了李修媛一眼,淡淡道:
“如今太后执掌凤印,自当一切听太后的。”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太后像是没听到一般,只嗔笑道:
“哀家只是暂时保管,你倒是当上甩手掌柜了。”
皇后也露出笑容,“儿臣难得歇歇,辛苦母后了。”
“你啊,净会偷懒。”
太后摇了摇头,慈蔼道,“毕竟你才是后宫之主,可别想偷闲,也说说你的想法,哀家参考参考。”
“儿臣确实没什么想法,只是此前宫中都传旭婕妤痴傻疯癫,倒没想到竟这般冰雪聪明,一番话讲下来头头是道,儿臣都有些佩服了。”
嘴上说的全是夸奖,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说季月欢此前的痴傻都是装的,实则心思深沉得可怕。
偏偏她这话说得人挑不出错处,让人连辩驳都没有余地。
季月欢不由感叹宫里这帮人的说话艺术,她当初混职场的时候要是能有这技能,也就不至于被欺负得直憋屈了。
她冲皇后呲牙一乐,“谢谢皇后娘娘,我以为我说的都是些很浅显的道理呢,没想到这都可以被夸聪明,这么看宫里不如我的人这么多啊,以前我还觉得大家都说我疯,真的是因为我蠢,现在看,原来是因为我聪明得跟大家格格不入呀。”
这下不止皇后,在场不少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偏偏季月欢还咄咄逼人,“而且刚刚太后娘娘分明是在问皇后娘娘,对于沈采女没凭没据诬陷我这件事怎么看,皇后娘娘忽然说我做什么?难道聪明也有罪吗?我聪明我就活该被诬陷?还是说……皇后娘娘跟沈采女关系好,所以不想治沈采女的罪?”
皇后气得一拍桌子嚯地起身,“放肆!你竟敢诬告本宫?”
季月欢眉毛都没抬一下,“这么激动做什么?沈采女胡乱揣测都可以没事,难道我随口一说就成了诬告?哎呀,幸好凤印不在皇后娘娘那儿,不然就这厚此薄彼的审判法,后宫不知道出多少冤假错案呢,太后您可得为我作主啊!”
方才还觉得季月欢可怕的众人看她的眼神都怪异起来。
她是真不怕把皇后得罪死啊,竟然敢说这种话。
贵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皇后回过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贵妃却不紧不慢地端起茶,品了一口,才慢悠悠道:
“臣妾之前还为皇后娘娘鸣不平呢,虽然那日娘娘阻挠旭婕妤救治太后是不对,可您也是谨慎罢了,皇上不看功劳也该看苦劳,怎的就把凤印收走了?眼下看,皇上真是英明神武。幸好今日负责审问的是太后,否则……啧啧。”
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溢于言表。
皇后气得浑身都在抖,是,救治太后一事上她是有不对,但说到底她还是占理的,根本不到被夺凤印的地步,她都写信给父亲让他联合朝臣给祁曜君施压了,只等祁曜君将凤印归还。
可眼下被季月欢三言两语一说,再有贵妃从中搅局,倒成她活该了!
太后眼底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
能三言两语扭转局势的人可不多见,如果之前她对季月欢的印象只是冲动和没规矩,眼下见识了季月欢的能力后,她更愿意称之为,直率和勇敢。
直率不是什么贬义词,但在这后宫也不是什么优点,大部分人只会惹麻烦,而季月欢的不同之处在于,她有收拾残局的实力。
“皇后别生气,”太后笑吟吟地盯着她,“这孩子就是心直口快,你何必跟她计较?还是说回沈采女吧,近日宫中的流言你应该有所耳闻,甚至波及前朝,而这一切都是源自沈采女众目睽睽之下一些模棱两可的言辞,皇后怎么看?”
皇后冰冷的视线扫过沈采女,沈采女只是对视了一秒,便吓得连连缩着头瑟瑟发抖。
皇后深吸一口气。
“依儿臣看沈采女还是罚得太轻了,皇上降了她的位分便是警告,她却还不知悔改,事到如今还在攀咬旭婕妤,更是对皇上的声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儿臣以为,沈采女应受拔舌之刑!以儆效尤!”
沈采女霎时间脸色惨白,她不可置信地看向皇后,但回应她的只有一双阴沉得能滴出水的眼睛。
她害怕到发抖,到嘴边的话也悉数咽了回去,她哭着不停磕头:
“别,别拔我舌头!妾知错,妾真的知错了,妾罪该万死!太后娘娘,您是礼佛之人,您发发慈悲,处死妾吧!”
太后面无表情,“处死就言重了,哀家慈悲,当然要留你性命,不必谢恩了,便依皇后所言,来人,将沈采女拖下去。”
眼看侍卫上前,就要将哭嚎的沈采女带走,李修媛却忽地出声:
“慢!”
所有人都朝她望过来,连季月欢也转过脸。
太后皱起眉,“李修媛可是要为沈采女求情?”
李修媛跪了下来,“不,太后误会了,臣妾只是觉得,在揪出真正的凶手之前,处置沈采女并不妥当。此次宫中流言愈演愈烈,很大程度上便是先前皇上处置沈采女太早了,以至于当鄂姑姑的死有一点与旭婕妤联系起来,大家便下意识为沈采女鸣不平。”
皇后看向李修媛时,双眸不动声色地眯起。
太后和贵妃都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又听李修媛接着道:
“未免太后步皇上后尘,臣妾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揪出真凶得好,虽说沈采女没有证据肆意攀咬是不对,但能引发流言,说明还是有不少人认同沈采女所言,在没有查出杀害鄂姑姑的凶手之前,旭婕妤也依旧有不小的嫌疑。所以眼下处置沈采女并无多大用处,谣言也难以止息。”
众人面面相觑。
人群中又一人站了出来,在李修媛身旁跪下,“妾以为李修媛所言极是。”
李修媛侧头看去,是段良人。
她眸光微动。
剩下的人都低着头没有说话,场面静了一会儿,又听贵妃也笑:
“臣妾也觉着李修媛说得对,总归沈采女已经认罪,关起来又不会跑,眼下抓出杀害鄂姑姑的真凶才是要紧事,否则反倒叫那逍遥法外的真凶看了笑话。皇后娘娘,您觉得呢?”
前头说真凶,最后一句又将话锋转到皇后,这意有所指的语气,皇后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偏她还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意,维持着面上的端庄模样:
“本宫瞧李修媛与旭婕妤甚是交好,怎的此时却也说旭婕妤有杀人嫌疑?可是怕遭连累,这才急于割席?”
李修媛背脊挺直,回得不卑不亢: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臣妾方才只是说在旁人看来旭婕妤有杀人嫌疑,至于臣妾……”
她侧过头看了呆呆的季月欢一眼,朝她笑了笑,这才道:
“正是因为臣妾相信旭婕妤的为人,所以才敢提议先揪出真凶,虽说先前旭婕妤所言已经足够引起宫中姐妹反思,但臣妾始终认为,要澄清流言,没有什么比真凭实据来得更有说服力。”
季月欢也回过神,她看向皇后,皱起眉:
“皇后娘娘今天怎么老喜欢答非所问,贵妃问你关于把沈采女先关起来这件事怎么看,你跑来挑拨我跟李修媛的关系是怎么个事儿?”
皇后再度噎住,脸色铁青。
贤妃却在这个时候出来,打着圆场道:
“旭婕妤别误会,想来皇后娘娘并没有挑拨之意,只是觉得沈采女如此污蔑你,若是手帕之交,自当义愤填膺,恨不能立马除之后快,李修媛却提出先行关押,暂缓行刑,万一是什么缓兵之计……”
她顿了顿,给众人留足了思考的空间,这才笑着继续:
“旭婕妤到底年纪小,心思单纯,皇后娘娘就不一样了,因为见过宫中太多勾心斗角,这才好意提醒,有些人,表面一副为你好的样子,背地里或许早与你的仇人珠胎暗结。若此番只是借故拖延时间,以便之后想法子给沈采女脱罪,那你岂不是白白吃了这个闷亏?”
皇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许,淡淡道,“旭婕妤当心被人卖了还给对方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