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罗大人细细说来,本官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梁知孝这话说得既斩钉截铁,又兴致盎然,已经彻底进入了状态,演技登峰造极。
那罗汝楫作为能在历史上留名的狗腿子,演技也不是盖的,丁点儿看不出半分剧本痕迹,仿佛是真的诚心悔悟。
“梁大人明鉴,各位大人明鉴,以小人资历,本没有资格成为考官的,都是那刘吾醒老贼主动找到了我。”
“说实话,能成为本朝初次科考殿试的主考之一,这是天大殊荣,小人若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听了条件之后,小人原本是万万不肯答应的。”
“可那刘老贼威胁我,说如果不干,今年科考殿试,我罗家的子弟休想有一人上榜!小人......小人......小人该死啊!最后居然没顶住老贼的威逼利诱,就......就答应了下来......”
刘吾醒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要是眼神能杀人,罗汝楫此时早他妈被凌迟了。
“还尼玛老子找的你?还尼玛威逼利诱?那种大事儿老子一个人能定?根本就是各大家族提前商量好的好吧!你狗日的好歹也是罗家人,是罗家派出的代表,老子才是那个纯牌儿冲锋陷阵的卒子有木有?!!!”
可惜,还是那句话,刘老头说不出话,只能继续“呃呃呃”的任由罗汝楫扣屎盆子。
“好了好了,罗大人不要激动,这些闲话过后再说,你先交代殿试舞弊具体是怎么做的。”
梁知孝还是技高一筹,见罗汝楫的发挥逐渐有过火的苗头,赶紧出言打断。
“唉唉唉,小人激动了,激动了,梁大人莫怪。”
“赶紧的,别废话!”梁知孝呵斥了一句,他也有点儿忍不住了。
罗汝楫不敢继续废话,三言两语就说清了具体舞弊手法。
“刘老贼给了我们每人一份名单,每个名字后面都有具体说明。”
“比如今科头名状元贾涉,无论陛下殿试出何题目,其文章中都会引用司马温公【司马光的尊称】在《通鉴》卷二百一十七中的长篇,‘禄山倾覆天下,皆由专任边将之祸’和‘人君苟贪土地,轻授柄臣,未有不乱者’的内容。”
“当然,具体行文另有格式。其他上榜者同样各有标识,能让人一眼认出。”
“我等见到这些人的试卷后,便会打出高分,并极力向陛下推荐。”
听到这里,梁知孝突然插话道:“那些没有专门标识的试卷呢?”
原本还有些假装紧张的罗汝楫,瞬间真的冷汗簌簌而下。
这句提前对好的词儿里没有啊!
他不傻,能听明白梁知孝口中的“没有专门标识的试卷”指的是什么。
那并不是指那些没走门路、没花孝敬的考生,而是指一个特定的群体----北方考生!
具体说就是指淮河以北的士子!
“真......真有质量上乘的试......试卷,我......我等也......也会公平......公平对待。”
纵使罗汝楫心理素质强大,回答的也是结结巴巴,眼神闪烁着到处乱瞟。
“啪!”
梁知孝突然重重一拍惊堂木,声音蓦地拔高,“如果数量太多又该如何?看着我,立即回答!”
罗汝楫吓得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般看向堂上,脱口道:“绝无可能!”
梁知孝眯起眼睛,声音阴冷,“没有提前看过试卷,你怎么知道不会?罗汝楫,本官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从实招来。”
刘吾醒停止了“哼哼”,被捆绑的身体仿佛都石化了,紧紧盯着罗汝楫的眼神满是恐惧,“这个混蛋不能说啊!说了......可就全完了......”
身体抖如筛糠,罗汝楫心头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吵。
白色小人:不能说!说了就全完了,不知要死多少人,拦都拦不住!
黑色小人:不说?不说别人完不完不知道,罗家肯定是完蛋了!
白色小人:说了罗家也得完蛋!江南士林不会放过罗家,北方士子也不会记罗家的好!
黑色小人:成为过街老鼠,也总比全家死绝要强!
白色小人:别傻了,江南那些人会容得下你罗家?成了公敌,早晚还不是全家死绝!
黑色小人:放屁!你他妈才傻!看陛下这回的架势,肯定是要把那些家伙连根铲除,谁他妈还有命来找我罗家麻烦?
白色小人:你就不怕陛下卸磨杀驴?
黑色小人:管他娘的!先活一天算一天!
黑色小人胜出,道理还是那个简单的道理----死道友不死贫道!哪怕道友的数量数以十万计......
“梁大人有所不知,刘老贼还有另外手段!”
下定决心之后,本就没什么良心的罗汝楫瞬间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说话也不结巴了,甚至整个人都透出股大义凛然的意气风发。
“哦?罗大人快与本官细细说来。”梁老戏骨立刻配合,称呼和语气立马就变了。
“其实那些那负责誊抄试卷小吏也被买通了,只要感觉经手的试卷不错,就会故意将第三段第二行中的某个字抄错。我等阅卷官看见了便会重点关注。”
梁知孝追问:“不是要照顾的试卷都标出来了吗?其他考生试卷统统贬低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不仅是他,二楼的武从文也重新站了起来。
他心里知道答案,却也想听这帮混账亲口说出来,还有到底是怎么操作的。
罗汝楫明显狠狠咬了一下牙关,“淮河以南的试卷正常对待,淮河以北的才做标记!”
刘吾醒和其他六位考官彻底瘫了下去,连目光杀人的力气都不再有,血雨腥风就在眼前......江南读书人的根......要断了!
世家靠什么成为世家?
靠财富垄断?
呵呵,很多时候,财富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保险的东西,甚至是取祸的玩意儿。
你见过孩童怀抱黄金行于闹事,最后会有好下场吗?贪婪之人不会追到家里去?
是权力!实实在在的权力!从乡野到庙堂的权力!
权力不但可以保护财富,还能源源不断产生财富。
那权力又从哪来呢?
早期的世家玩儿的是知识垄断,只有他们才有财力让子弟读书嘛!
后来读书的成本越来越低,尽管达不到全民普及的地步,却也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能够触碰的奢侈品。
寒门寒门,里面终究还有一个“门”字,说白了就是没落了的世族,和普通百姓压根儿不是一类人。
这些寒门日子过得艰难,却也还是有余力供养几个聪明后人,哪怕只有一个也是家族的希望。
读书、中举、投靠世族、升官发财,这就是一套标准流程,那些隐世世家固然是其中的利益收割者,可江南的读书人也能在其中获益,不说家族崛起,至少也是一个改变个人命运的机会和通道!
现在马桶盖被揭开了,以新皇的行事作风,很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彻底剥夺南方士子的科考权。
十年寒窗,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除了做官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
梁知孝抬头看了一眼二楼,沉着声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誊抄前已经糊名,那些小吏如何分辨考生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