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兵、迁徙饥民、打造兵器。
诸般事务,有条不紊地进行。
当众让马与杜正伦的事情,四散传开以后,汲郡、武阳郡,以及西之魏郡、黄河东岸的东郡等地,络绎皆有士人来投,却是可用的文士,渐亦充足。
自刘黑闼呈过窦建德的来书,并与窦建德回过书信,与窦建德相约共取河北以后,在等窦建德再次回书的这段时日里,李善道每日,或到各新兵营,检查新兵操练,或视察城外冶坊,又或关注下按券放粮这块儿的最新情况,要么处理些饥民迁移事,又每当有士子来投,无论其名气大小,总亲自接见,试过其能之后,量才使用,亲授给职务,每天忙得都是不可开交。
倏忽间,已是半个多月过去。
王德仁那厢的铁,源源不断地运来,通过继续招募工匠、锻炼学徒等法,冶坊於日前得到了扩大,每日所能造出的兵器,日渐增多,已是达到每天可打造矛、横刀一二百数的产出。
凡造出之矛、横刀,皆当天造出,次日就下发到新兵营。
为示公平,十个新兵营,轮着发放,不偏不倚。
新兵营的操练,依照李善道的意思,高曦等把之分成了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初操,主要是使新兵学会列队、能辨旗鼓、知晓军法等。
第二阶段是实操,也就是进一步的,在兵器的使用、阵型的组列等方面进行操练。
六月下旬这天,十个新兵营,两万新兵的第一个阶段的操练宣告完成。
李善道检阅完了,见各营新兵俱队伍整齐,已都能按旗鼓进退,又军法各条,亦多已知,相当满意,特赏给了高曦等教官,每人财货若干;又两万新兵将士,亦悉各给赏赐,营将、副将赏兵书,以示对他们的厚望,旅帅以上军将,赏好刀,旅帅以下军吏与一般兵卒,皆赏粮。
且令于志宁负责,调来牛、羊,当晚犒赏新兵各营。
——让于志宁负责此事,不是在给他找麻烦,他是司马,主掌兵事,此乃他职责内的事。
辛苦操练了十几天,煮好的牛肉、羊肉,香气腾腾,大桶大桶地提过来,十个新兵营的将士无不欢声雷动。跟着李二郎干,真是没选错、没跟错!自当了李二郎的兵,被正式编伍后,每天的操练是辛苦了点,可顿顿饭管饱,时不时的还有点油水,又自己的家属,亦都被李二郎体贴周到地安置到了武阳郡,——居然是真的分给了田地!两万新兵,现对李善道,不敢说已人人忠心,却也最起码,大都已是对李善道感激不尽,言及仁义李二郎,尽是夸好之声。
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
便是李善道在各新兵营,都置了刺奸,——亦即军法官,在这十几天的初操中,各营的兵士、基层军吏不说,刺奸报上来的,只各营旅帅以上军将,违犯军纪,如存在聚众赌博、偷摸喝酒、克扣部曲口粮,以至强迫对部曲行那苟且之事等现象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十个营合计下来,亦有个十数人。其中,有两人的恶行最是尤着。一个顾三郎,另个即是王夜叉。
对刺奸们送上来的这些禀报,李善道暂时没有处理。
于志宁掌领兵事,李善道将军府各类和兵事有关的,他都得掌。当李善道忙时,各营刺奸呈上来的这些禀报,有的他就先看到了。便有一次,他问李善道,为何“竟不惩处”?
李善道文绉绉地回答了他一句:“君学通典籍,不闻‘将欲去之,必固举之’乎?”
这句话出自《道德经》,——李善道现在读书颇杂,史书读之,兵法读之,《道德经》则系是魏征向他推荐的,魏征当过道士,却不仅儒家的经典熟,道家的经典也熟,儒家的经典讲的是治国平天下,方今乱世,儒家的道理很多用不上,是以魏征向他推荐了《道德经》。
于志宁琢磨了琢磨他这句回答的意思,也就不再问了。
初操圆满结束,底下就是实操了。
如果说初操是基础,实操就是接近实战的操练了。
李善道对实操,当然是更加上心。
越发是一有空,就去各个新兵营,细细巡查。
……
不知不觉,暑夏逝去,初秋到来。
七月初,新兵的家眷已尽数安置在了武阳郡,黎阳仓城外的其余数十万饥民,也有部分已被迁至武阳,在这川流不息的饥民大队迁往武阳的期间,接连两个消息从武阳郡送到。
说是两个消息,其实这两个消息是相同的内容,无非是牵涉到了两个不同的人。
一个叫李育德,一个叫高季辅。
这两人都是河北人,并且同时,也都是官宦子弟。
李育德的祖父李谔,初仕北齐,继仕北周,入隋后,官至通州刺史,其父仕隋,为尚书郎。高季辅系北齐宰相高德政的族裔,其祖仕北魏,为安德太守,其父仕隋,官至万年县令。
海内乱后,南北不宁,他两人的家乡亦是盗贼群起,遂他两人各聚壮勇,以保乡里。
发展至今,两人各有部曲数千。却不约而同,两人相继带兵离乡,远来投奔李密。
李育德是赵郡南和人,高季辅是渤海郡蓚县人,如前所述,赵郡在新都郡的西边;渤海郡则是在平原郡的东边,因他两人欲至洛阳,就必须要先经武阳郡、黎阳仓。
魏征送来的这两道呈报,就是他两人先后率部到了武阳郡界,请求过境,以南赴洛阳。
却这赵郡、渤海郡,是离洛阳近,还是离涿郡之罗艺、河间等地之窦建德近?不言而喻。
而李育德、高季辅两人,不去投罗艺、窦建德,反而舍近求远,要南下洛阳,去投李密。他两人的心思,亦是不言而喻,明显的是看不上罗艺、窦建德。
他俩的心思这般昭然若揭,因虽魏征呈来的上书中,颇是推许他两人,尤其高季辅,誉他是“以孝扬名,文武之才”,建议李善道不如想办法,值此欲谋清河郡之际,看能不能将他两人暂留在武阳郡,或能有相助,——欲谋清河此事,李善道没瞒魏征,已告诉他知了,但李善道对魏征的此个建议,却仍是一笑置之,未有实行的打算。
罗艺、窦建德,李育德和高季辅都看不上,他李善道,李育德和高季辅就能看上了?白费这劲儿作甚!李善道只回魏征了一道书,叫魏征可放李育德、高季辅两部入境,不要吝啬,好酒好肉地招待之,等他们的部曲休养好了,就由他们过境。
这两个消息,却也无须多说。
七月上旬,杨粉堆、康三藏又给李善道送来了两道有关晋阳的消息。
一道消息是关於李渊招兵买马、建大将军府的内容。
打下西河郡后,李渊开仓放粮,招募丁壮,部曲日益增多。
李渊将之命为三军,分左右,通谓之义士。
又在裴寂等的请求下,李渊正式自号大将军,建立了他的大将军府。
以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及前长安尉温大雅为记室,——这个温大雅,即辅李建成、李世民兄弟攻下西河郡的太原令温大有的长兄,又以武士彟、刘政会、崔善为、张道源、姜謩、殷开山等一干人众为将军府的各曹掾吏;又以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鹰扬郎将王长谐、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又以世子李建成为陇西公,左领军大都督,统左三军,以李世民为敦煌公,统右三军;又以女婿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任刘赡领西河通守。等等。
送报来的这些名字,李善道有的陌生,有的眼熟。
他的目光在“刘政会”的名字多留了片刻,忽然想到了刘政会的儿子,胙城的那位刘玄意刘大郎。听说刘玄意现已投在了翟让帐下。父从李渊、子附李密,也还真是有趣。
另一道消息,和突厥有关。
在李渊举兵造反之初,也就是上个月月初的时候,李渊就遣刘文静出使突厥,与突厥搭上了关系。至此时,突厥送马千匹,到了太原,请与李渊互市。
根据康三藏呈的密报中言,李渊对突厥似也是颇有警惕,为避免刺激得突厥胃口大开,故意“示贫”,以及故示“不以为急”,只买了千匹马中的半数,亦即五百匹。
买下了这五百匹马后,李渊再次遣刘文静往使突厥,向突厥请兵。
李渊因为实力不足,曾经向突厥请求过兵马相助,并与突厥相约,“若入长安,民众土地入唐公,金玉缯帛归突厥”这件事,李善道前世时,有所闻知。
看罢这道密报,他掩报深思。
看来,距离李渊进兵长安的时间,已是近了!
却洛阳城,李密从夺回回洛仓到今,又已是攻了快一个月了,而洛阳城,他依旧还没能攻入。
以前,在洛阳西面,没有强大的竞争对手,洛阳,李密可以慢慢地打。
现於今,李渊已起於河东,且将要兵入关中!
可以说,李密围攻洛阳此战,现已成为决定李密、李渊将来命运的转折关键。
李渊若是先入关中,打下长安,李密一枝独秀的局面就将被打破,而且因为关中的重要性,他的颓势也将会慢慢呈现。
而如李密能抢在李渊得到突厥的支持,有了足够的兵马入关中前,抢先打下洛阳,那么,时局就出现另一番变化,李密就将能阻止李渊向关中进兵,并在已得洛阳、士气振奋的背景下,进而与李渊争夺关中!李密兵不缺、粮不缺,洛阳一下,三军士气又势必高昂,李渊还真不一定能争过他,则到那个时候,将现颓势的,很有可能就会变成李渊。
可是,李密能够抢在李渊之前,打下洛阳么?
这个答案,李密现在不知,李渊也不知,海内群雄无人能知,李善道却知。
李密之败,败在洛阳啊。
若是他采用了柴孝和的建议,孤注一掷,引率精锐,奔袭关中,一举将长安攻克,他的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李善道不知道。但李善道知道的是,历史的天平,在李渊派刘文静再使突厥,以重利诱之,向突厥请求遣兵相助的这一刻起,已经悄悄地出现了变化。
洛阳,怎么会这么难打?
李善道到现下为止,还没有参与过攻洛阳此役,可从李密之前用兵的能力上看,洛阳再是坚城,也不至於这么难打吧?——也许是李密更擅长野战,对於攻坚,他不是很擅长?联系到偃师和金镛城,李密也是攻到於今,也还没攻下,或许,这的确是洛阳至今未下的一个可能?
这个猜测,李善道不知道对不对。
数日后,当又几个消息,分从各地传到,李善道却在一件事上,已是可更确凿无疑地确信了。
这件事就是,洛阳,李密是真的打不下来了。
分从各地传来的这几个消息分别是:杨广遣江都通守王世充将江淮劲卒、将军王隆率邛黄蛮、河北大使太常少卿韦霁、河南大使虎牙郎将王辩等各帅所领同赴洛阳,相知讨李密;又诏左御卫大将军、涿郡留守薛世雄将燕地精兵三万,亦北下洛阳讨李密,命王世充等诸将皆受薛世雄节度,领薛世雄部,军所过处,盗贼随便诛剪。
军报如飞,警情四起,南之王世充等部,河南道之王辩等部,河北道之韦霁、薛世雄等部,驰援洛阳的兵马,旗帜招展、甲械鲜明,或以数万,少亦数千、万众,从四面八方开来!
身在洛阳的李密,面对这突变的敌情,犹尚在与翟让、王伯当、房彦藻等重臣计议对策,北边河间郡,乐寿县,先有一人,已是大惊失措,传檄南下,急书送与刘黑闼。
「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