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御史左台接到了一份匿名举报,辽北道府叶无坷勾结东广云汇贪墨了大笔欠款,总计不下黄金两千斤。
这个消息,让刚刚才上任的左都御史根本就按捺不住心里的震荡。
左都御史秦少商今年才四十三岁,原吏部侍郎,在左都御史谢无章出事之后就被陛下叫进宫里谈过。
但这件事一直拖着,直到两个月前他才刚刚从吏部转到御史左台。
吏部侍郎是正三品,左都御史是正二品。
这是一个大跨步的提升,在京城,其实官员半级的提升都没那么容易。
他能直接从三品到二品,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
可他自己一点儿都不高兴,甚至还有些想打退堂鼓。
是他觉得左都御史这个位子不好坐,御史左台这个摊子不好接。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且这种事会接踵而来。
根本不用多聪明的人才能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因为如今这局面实在是太明白。
徐相就差被定罪,与徐相很近的那些人拼了命的要自保。
可这是陛下亲自盯着的案子,徐相就算是神仙也翻不了身。
这个罪,就看怎么定。
而那些人唯一的手段,就是天下更黑。
徐相出了问题,陛下要严办,那查徐相的人出了问题,陛下严办不严办?
徐相结党营私这件事也翻不了,那查徐相的人结党营私怎么办?
他就知道,作为主理这个案子的叶无坷和高清澄一定会出事。
但高清澄还好些,因为就算那些家伙急病乱投医也不敢轻易去招惹高清澄。
因为高清澄太硬。
那么唯一能搞的就是叶无坷。
这件事其实道理很简单,搞高清澄搞不定,那搞了叶无坷,顺带着也能搞高清澄。
徐绩结党营私,结党的多数都是地方官员,不管是封疆大吏还是地方小官都有,在长安其实还好些,并没有那么多人战战兢兢的夜不能寐。
可叶无坷一旦被认定结党,那其中被牵连的能是谁?
高清澄首当其冲,紧跟着就是高清澄的父亲,高父在东广云汇有一半的决策权,叶无坷陷进去,东广云汇就会陷进去。
再加上曹猎和高清澄的关系,那叶无坷陷进去,曹猎也得进去。
想想看,叶无坷是陛下这几年最为看重也最为信赖的青年才俊。
年仅二十岁就成了正二品大员,放眼古今也实属罕见。
东广云汇说是曹猎和杨悲的产业,实则是陛下的产业。
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那要是确定了叶无坷勾结东广云汇,陛下咱们处置?
是按照严办徐相的态度一样办,还是网开一面?
如果对叶无坷网开一面,那对徐相呢?
所以秦少商从到了御史台就开始怕,他害怕有什么人把事情捅到御史台来。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一早他才下朝回到左台,手下人就送上来一封匿名信。
这封信里写得明明白白,东广云汇的曹猎和曹懒,以及高清澄的父亲杨悲,悄悄的转移了至少两千斤黄金到无事村。
叶无坷不敢直接拿下这么大的好处,所以让东广云汇以送粮种的名义送到无事村。
现在这批黄金,就在无事村里藏着。
秦少商看着这封信就头大。
因为他知道这事不可能是真的,就肯定是栽赃陷害。
但,这种事既然有人敢举报,就说明人家这栽赃得手了。
这件事其实九成九的人都不信,只怕是人家已经把证据做的格外确凿。
为什么东广云汇有杨悲一半的决策权?甚至可以说有杨悲一半的资产?
是因为当初东广云汇的创立,其中一半的资金是杨悲出的。
杨悲是大楚武亲王杨迹句的儿子,杨迹句的妻子当初就预料到了大楚的覆灭不可阻挡,所以从一开始就将儿子送出楚都在外经商。
东广云汇的根基,其实就来自于杨悲母亲的产业。
那个时候,杨悲的母亲就已经把生意做到了大江南北。
曹猎有一半的决策权,甚至说有一半的产业,也是因为当初曹家的生意做的极大。
东广云汇的全部产业,就是整合了杨家和曹家的生意。
以此为基础,在大宁立国之后又迅速的发展壮大,这才有了东广云汇现在近乎于统治性的地位。
所以说白了,陛下的东广云汇是杨家献出了全部家产和曹家献出了宣布家产之后才有的。
若这两家人想要贪,何必是现在?
换句话说,若这两家人想要贪,当初何必要献出全部?
难道两家各献出九成陛下不答应?
就算这两家的产业只剩下一成,那可也不是两千斤黄金的价值。
况且东广云汇成立之后,杨家和曹家的分成并不少。
这就是为什么满朝文武都不相信杨家和曹家会贪东广云汇的银子,可现在这样一封信摆出来御史左台就要查。
秦少商拿着这封信就去了未央宫,一刻都没敢耽搁。
御书房内,陛下把那封信仔细看了看,然后看向秦少商:“人家写得明明白白,该查还是要查。”
秦少商道:“地方上的是原本归于右台,但叶明堂是辽北道府,正二品,右台没权利调查。”
他看向皇帝:“所以这封检举信直接到了左台,送信的人很清楚怎么才能尽快把这事办了。”
“既然送信的人是想求快,那缘由多半是和徐绩的案子有关......”
说到这,他又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笑了笑:“你也看的透彻,但既然人家交到了左台,涉案的还是正二品的大员,除了你亲自去辽北之外,谁去只怕都难以服众。”
秦少商俯身:“臣觉得,还是要仔细查一查这送信的人是谁。”
皇帝又笑了:“你那点小心思朕都不想点破。”
秦少商也笑了笑,稍显尴尬。
他其实不想急着去辽北,他的意思是,我在长安先把送信的人查清楚,什么时候查清楚那可说不好。
万一还没查清楚呢,徐绩的罪名定了,那这事也就好办了。
“朕说过,大宁律存在的价值就是服众,人人都信服的律法才是真正公平的律法。”
“基于大宁律,大宁有三法六司,御史台,刑部,大理寺,这些地方要做的事就是要让天下百姓信服大宁律。”
秦少商马上就接了一句话:“所以臣想请陛下恩准,请刑部尚书元公,大理寺卿言大人一起去辽北。”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点心思全都用在了怎么对付朕身上。”
秦少商撩袍跪倒:“臣哪里是想着对付陛下,臣是想自保......臣才调任左都御史,这案子搞不好能让臣身败名裂。”
“臣想着,臣一个人查出来的大家未必信服,那若三司一起查出来的,三司主官一起办案,那......就算是挨骂也不是臣一个人挨骂。”
他抬起头看向皇帝:“臣以为,作为三司主官就不该有私心。”
皇帝笑问:“不该有私心的具体解释是?”
秦少商咬着牙:“独骂骂不如众骂骂。”
皇帝笑着点头:“准了,元公前阵子还跟朕说想退了,朕把他拉着不让退,刑部此前声誉受损,需要他重新把刑部的威望树立起来。”
“所以不管是查了叶无坷有罪还是无罪,只要他敢查,百姓们对于刑部的信任也会重新建立。”
“大理寺最近这几年一直碌碌无为,百姓们都说大理寺就是个摆设,若不是摆设,你看看行不和御史台是怎么烂的,烂成那样,大理寺能不知道?”
秦少商:“实冤。”
皇帝哈哈大笑:“言有羡到大理寺,比你到左台早几个月,你们两个都需要办一件大案才能压一压叶无坷的风头......”
说到这皇帝看了秦少商一眼:“还有什么是比直接查叶无坷更能压他风头的事?”
秦少商:“陛下你逼死我吧。”
皇帝道:“朕这是信你。”
秦少商:“陛下这不是信臣,是点臣呢。”
皇帝笑道:“不管是信你还是点你,你们只需秉公办理即可,又不是掉脑袋的差使,最多也就是挨骂。”
秦少商:“臣谢陛下信任,臣代元公和言大人谢陛下信任。”
皇帝:“你刚才说独骂骂不如众骂骂,其实说的不是你挨骂吧?”
秦少商马上起身道:“臣现在就赶去辽北,臣先告退。”
皇帝:“话说清楚再走。”
秦少商:“臣不敢。”
皇帝:“只是不敢?”
秦少商:“臣只是不敢,因为陛下猜的太准......陛下让臣去,臣肯定心里对陛下有些怨言,但臣当然是不敢说的,所以也就说不上独骂骂,但三个人一起去,那没准就是众骂骂了......”
皇帝道:“你们随你们的心意,愿意众骂骂就众骂骂,朕也随朕的心意,愿意独斩斩就独斩斩,愿意众斩斩就众斩斩。”
秦少商:“臣觉得,众斩斩实在是比独斩斩要好的多了。”
皇帝:“朕说了,你那点心思都在怎么对付朕身上,你是觉得,你一个人去了,犯了错朕就收拾你,三司主官一起去了,犯了错就没准能换一个法不责众?”
秦少商:“臣实在是不冤枉啊。”
皇帝:“嗯?”
秦少商:“不敢说冤枉,陛下一个字都没猜错......”
皇帝一摆手:“滚蛋。”
“遵旨!”
秦少商一转身就跑了出来,出门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
这种事,想让他一个人担起来?
做梦!
就算是把元公和言大人都得罪了,他也得拉上那俩,尤其是元公。
没过多久,正在刑部打盹的归元术就听手下人来报说左都御史秦少商求见。
一见面,秦少商就俯身一拜:“拜见元公。”
归元术上上下下看了看秦少商:“你......他妈的,不会是来找我一起去辽北的吧?”
秦少商:“元公误会了。”
归元术松了口气:“那就好说,什么事?”
秦少商:“咱们先去找大理寺言寺卿,然后再一起去辽北。”
归元术:“论官职,你我同品,我不该骂你,论年纪,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不能以长辈自居骂你,但你他妈的......”
秦少商:“元公别急着骂我,应该听我把话说完。”
归元术:“不都是坏事?”
秦少商:“那不是,都是坏事,去辽北不只是要查叶无坷,还要查无事村呢。”
归元术深吸一口气,回头:“把我的兵器拿来。”
他问:“到底什么事连无事村都牵扯进去了?”
秦少商道:“有人检举,叶无坷利用无事村同乡勾结曹猎和杨悲,侵吞了东广云汇黄金两千斤,就藏在无事村内。”
归元术:“两千两这种事也需要三司主官同去?”
秦少商:“斤!”
归元术:“我若是突然称病,也不知道陛下信不信。”
秦少商:“呵呵。”
归元术:“两千斤黄金没了,东广云汇会没察觉?这么大的账目动向,能没破绽?”
秦少商:“不是两千斤黄金。”
他往前凑了凑:“是几乎与黄金同价的胡椒几千斤,以粮种和菜种的名义送到无事村,无事村的人收了,且还打了收据。”
归元术:“有收据......那就操蛋了啊。”
秦少商:“没事,要操蛋大家一起操蛋,有请元公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