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西部。
三门郡。
相识多年,老当家的形象,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定。
头如铜锣,眼似鸡贼,虽身着桑锦,但却沐猴而冠,一看就是贼人,
加上那件黝黑的两铛铠,最多也就算个贼将吧。
五当家更瘦了,干巴巴的身体,撑不起他的骨架,显得极为单薄。
他们两人在山坡上望眼欲穿,终于见到周云后,
青山寨土匪们,肆无忌惮的嘲讽。
“哈哈哈,老夫说什么来着?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年五峰山脑袋开瓢周云都没死,老夫就知道他死不了!”
三门郡,沿河的一处土坡上。
老当家跟全爷带着五百人,蛰伏了一个多月,在此等候周云。
所有人都走了,北狄入寇,赵地生死危机,
赵人想得开,细作没了可以再建,北疆没了,赵人就无家可归了。
山坡后方,只有几十个老货,他们贼眉鼠眼,有断手的、有瘸腿的、还有退伍的老卒,
这些人看起来老迈,可就是这些老人,撑起了武川镇的脊梁,
周云一路所过,武川老卒们都是发自内心的打招呼,
他们心里庆幸,二当家活着,武川雪林的军心就散不了。
否则,那什么贞娘子,也不像个省油的灯,别搞得乌烟瘴气才好。
身覆黑色道袍,玄真看着这一大堆奇形怪状的东西,
他老眼闪过异色,不知在想什么。
高坡之上,明空拜见了老当家,成莹也跟着拜见了老当家。
铜锣脑袋看了看成莹,又看了看明空。
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手指点着周云,鸡贼的道,
“你小子,还真是个滥情种!先走吧,船等好久了。”
“咱们从河东郡过,进太原后,过五峰山,就直接到云都山城了。得走十几天呢。”
过河东郡?!
周云本还想反驳滥情的,可老当家后面的话,
他不禁脸色一冷,疑惑道,“咱们不是跟张须陀有仇?哪能给我们过去。”
河洛西部,山川豪迈,长风习习,大河涛涛而过。
蜿蜒的山道里,全爷抽了一口旱烟,
笑着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叹息道,“没仇!嘿嘿……从洛阳到太原,一千多里呢。”
“张棍子真要杀我,还能等到太原给主公截囚?”
一路上,听着全爷聊起往事,周云才渐渐知晓了那段烽火岁月。
其实,当年洛阳之战,一切都是围绕着利益展开的。
有道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圣昌十年,长安节度使霍守镇在夺取洛阳后,面临着昔日蜀汉雄主刘玄德一样的难题。
霍守镇是关中集团的话事人,代表了整个关中大贵族的力量。
长安来的门阀,希望夺取洛阳权贵的利益,他们要成为新的楚国顶级豪族。
可霍守镇是什么人?长期处于政治巅峰的人物。
洛阳的公卿大夫,那代表了整个楚国权贵圈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
若是不管他们的意志,楚国岂不是要出大乱子。
这个两难的问题,极大的拉扯了长安集团的凝聚力。
不给长安本土门阀足够的好处,霍守镇军团的战力,肉眼可见的直线下降。
与此同时,圣昌皇帝项乾在农家小院里,遇到了穷困潦倒的陆长生。
阴阳大圣一口气说出了数种破敌之法,
其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大势所趋!
霍守镇先天不足,以节度使反攻皇帝,必为天下所不容。
陆长生利用的,是一种历史正统惯性,
一则,此刻项家已有百年统治,君权深入人心。
二则,说白了,就是不平衡。
就好比以前大家都是节度使,如今霍守镇当了皇帝,
那他们就很尴尬,各地节度使到底算什么?
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第一个跳出造反大一统王朝的,都会身死政消。
因为此刻,人心未变,谁来谁死。
可乱了几十年后,情况就不同了,皇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长安军虎牢关之败,是偶然也是必然。
彼时河东节度使张须陀手中还有一万多精锐,
这个时候,他果断选择自己的宗族利益,封锁了霍守镇的归路。
圣昌十年的那一战,让关陇豪强实力大减,将门凋零,从此退出大楚核心。
这种关中势力的大衰退,是断层级的,关中气运直接断绝。
关中豪族损失的物资财物不说,就光成年男丁这一项,
没有五十年,也不可能补的回来。
关中实力萎靡,这也是如今西突厥在雍凉战场,进展神速的一个重要原因。
三门郡北端,有一处渡口,称三门渡。
此刻,老兵卒们已经取来了渡船,
他们明面身份,是一个长期在北疆洛阳跑商的镖局,
在此等候的原因,是少东家身陷洛阳,老夫人寝食难安,吩咐镖局人马在此等候。
五百人聚集,有刀有剑。
如此不合理的情况,三门渡的衙门里,有没有官差怀疑他们是北疆逃犯呢?
那肯定是有的。
可三门渡连看门的老狗都算上,也就几十把刀,
别说怀疑,就特么是有圣旨,他们也办不了啊。
老当家准备的货船很独特,乃是黄河专用的长船,
上船之后,人人还要用绳索,套个羊皮袋子,
这是黄河,不是长江,运气不好,翻船是常有的事。
成莹胆子小,别人套不了绳索,只能周云亲自给她系好。
她美眸闪烁,拉着赵王的手,怯弱的跟在周云身后,
上了渡船后,跟随明空一起去了船舱。
“哎-咯-咯-咯……”
悠扬的高号,在古老的渡口上空飘荡。
几十个码头楚人,疑惑的目光中,这支庞大的船队启航了。
老当家跟全爷,如今是哼哈二将,他们在赵国管了不少事情,
二人自觉对北疆贡献很大,实际大部分是帮在倒忙。
不过就忠心程度上,二人还是没话说的。
李岗坐在周云对面,他告诉周云,李昂已经找突厥死士晦气去了,
有暗卫说,影卫左将从长平郡追到西河郡,足足追杀了半个并州。
突厥死士统领虽然厉害,但如今赤虎的武艺,估摸着除了天下最强的那几个大宗师,该是没有对手的。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
天地之间,一支船队,喊着悠扬的口号,一路逆流而上。
黄河水急,确实很颠簸,方才船侧翻的幅度,吓了大伙一跳。
一路上,听着老当家唠嗑,周云星目闪过精光,
某一刻,赵王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五当家,张须陀为什么要帮你?”
“嘿嘿!”闻言,全老鬼悻悻一笑,无奈道,“我们当时都是西军大将,战场之上,肯定要搭把手的。”
“那都是过命的交情,不是霍燕燕那个天生贵胄能懂,她以为一封懿旨,张须陀就会办事,殊不知,根本不可能。”
说到这,老当家也插了一嘴,“真要搞死全老鬼,李兴跟李昂的习武根骨早废了。”
两人说是这么说,但周云总感觉怪怪的,
就凭战场情谊,张须陀会冒险保下全爷?这里面应该还有什么原因。
渡船上,正当周云疑惑思索,想要开口询问之际。
玄真道长忽然浑身爆发强大的气息,拂尘一挥,鹤立在船头。
“赵王小心,前方山林有异!”
玄真话音刚落,周云也收到了兵神系统的警告。
顺着玄真的指引,赵王注目而去。
只见南岸有一处沿河山林,朱红旗帜摇晃,飞鸟绕行,显然有兵马在树林。
他们似乎在等赵王,待周云的渡船靠近后,
对方号角嗡鸣,战鼓如雷。
“嗡-嗡-嗡……”
“咚-咚-咚……”
转过河湾,周云看见了一杆龙纛,立于山坡尽头,
山河之间,旗帜连绵,雄兵数千。
龙纛之下,几十位披坚执锐的甲兵和数位大将,簇拥着一位金甲将军。
此人身高八尺,龙袍龙绣,面容威仪,
正居高临下,眺望滔滔黄河,不是项济又是何人?
“哈哈哈!!赵王,数月未见,汝可安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