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州大军开拔的前一天,项容和宋让反而先走一步。
离开时,瞿麦与李岩正在军中,钟大人在府,项容自然要正式告辞。
“姑娘两次都来去匆匆,这次可想好了要去哪里?”
“去北境。”
钟大人没问项容去做什么,只当她想找个清净地方避世隐居,“路途遥远, 姑娘路上小心。”
“谢钟大人关心,也请钟大人代为转告一声瞿大夫与李将军。”
项容拱手道别,临走前,交给了钟大人一封信。
“这是我在益州时的一点新奇见闻,想说与大人听,愿大人详看。”
钟大人没料到项容会突然留下一封信,一时没反应过来。
趁着这个空当,项容再次拱手,大步朝外走去。
她在信中写下了黑火药的制作材料、具体配方、制作工序和注意事项。
秦州现在肯定有专门的人在研制黑火药,也许已经摸索出了门道,也许还懵懵懂懂。
但愿她留下的信能帮秦州军一点小忙。
快速离开钟府后,项容与宋让还是同行了三天左右。
在一个荒凉的小集镇外,她们走向了不同的岔口。
惊鸿三姐弟没憋住,小声地哭起来。
宋让有些不太适应这种哭哭啼啼的场合。
她皱起眉,故意大声道:“来!听我的!都给我潇洒点,不许哭!”
三个孩子泪眼朦胧,委委屈屈地把眼泪憋回去。
项容摸摸额头,很是无奈:“你别装凶。”
宋让脸上的表情更凶了:“我教育孩子呢,你怎么还拆台?”
“她们都听话得很,不用被教育,倒是你值得唠叨——要按时吃药,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项容说完宋让,又看向惊鸿,“惊鸿,看着你姐姐,无论她怎么说药苦,你都得让她喝下去。”
惊鸿连连点头,又试探性地去拉项容的手,“陆姐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丹凤县吗?”
项容还没说话,宋让先拉开了惊鸿的手,一本正经地道: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的,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可以强求永远同行。还有啊,有我这个姐姐陪着你们还不够吗?非要拉上你陆姐姐一起?小小年纪 ,够贪心的啊你。”
宋让有种本事,就是再煽情再伤感的场合,她都能插科打诨,生生把氛围扭转了。
惊鸿是说不过她的,鼓了鼓脸颊,依依不舍地和项容挥手说再见。
项容也被宋让三言两语逗笑起来,气氛变得轻松,就好像她们是短暂的分别,很快就会再相逢。
宋让看了项容两秒,说:“别傻笑了,赶紧走吧。”
项容也不拖沓,目光在她们身上一一扫过,转身朝前方走去。
身后,宋让有片刻未动。
项容的身影渐渐走远,惊鸿抹抹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沉默不语的宋让,忽然发现宋让眼睛发红。
“姐姐,你眼眶红了!”
宋让收回视线,往板车上一跳,嘴硬道:“没红。”
惊鸿嘟囔着强调:“明明就有。”
“冷风吹得!”
“姐姐骗人,你分明也舍不得陆姐姐。”
宋让仰躺在板车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辽阔的天空,幽幽道:“我只是遗憾——你陆姐姐身上好多秘密,我一点没挖出来。”
惊鸿想了想,瓮声瓮气地说:“姐姐身上也有好多秘密,既没同陆姐姐说过,也没同我说过。”
宋让嘶了一声,好笑道:“小人精啊你,什么都知道。”
“姐姐能同我说一说吗?”惊鸿想多了解一些,仿佛那样能更亲近。
宋让能看出来惊鸿的不安与小心翼翼,这孩子是家中长姐,尽心护着弟弟妹妹。
机缘巧合遇到她,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她不高兴,她再将她们姐弟给丢下了。
宋让看看满是好奇与期待的惊鸿,再看看前方通往丹凤县的路, 忽然觉得命运很神奇。
她原本是要去赴死的,一念之差做了回好人,救了这三个孩子,在这刹那间,命运好像就被改变了。
如果不救惊鸿,她不会北上,那就不会遇见项容,也不会进长安城、得到瞿麦的治疗。
冥冥中有股力量不想让她死吗?
惊鸿把她视作救命稻草,惊鸿三姐弟又何尝不是她的福星?
她好像重活了一次,新的人生,就从当这三个小孩的姐姐开始。
过去的人生,她好像也可以释怀了。
宋让闭了闭眼,从板车上坐起来,摸了摸惊鸿的脑袋。
“你想听我的秘密?那我讲给你听。”
惊鸿一怔,险些落下泪来。
姐姐是不是从这一刻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妹妹,所以才敞开心扉。
她胡乱抹了把脸,开心地笑着道:“姐姐快说。”
“我从前给益州的一个大官干活,后来不想干了,我就跑了——这就是我的秘密。”
惊鸿小脸一垮,“姐姐又糊弄人。”
“哈哈哈哈……”
宋让畅快地仰天大笑起来,但脑海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浮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她从前只是一把染血的刀,被握在益州刺史手里。
那个中年男人曾是她最崇拜、也是最憎恨的人。
他有满嘴的大道理,看起来仁厚宽和,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冷血无情。
他有很多的奇思妙想,明明年纪不算轻了,却比大多数的年轻人还要天马行空。
三言两语就能让跟随他的人热血沸腾,好像到死都愿意为他浴血奋战。
时至今日,宋让仍旧对他“又爱又恨”。
她曾发自肺腑地敬爱他,所以发现自己被欺骗后,便恨不得杀了他。
可惜她没做到。
只能心灰意冷地赴死,结束笑话一样的人生。
“姐姐,你在想什么?”
惊鸿的声音把宋让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她若无其事地笑笑,“在想丹凤县是什么样子的。”
想她重新开始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一定会像头顶的天空。
辽阔、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