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
祁川和杨芝琴脸色灰败地从门诊室出来,就在刚刚,他们被医生宣判了死刑:
在两人身体都没有明显问题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生殖细胞竟出现了极为罕见的排斥反应,无法结合,就算是通过医学手段强行结合产生出的受精卵也无法存活,继续生长下去。
“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二位,如果你们还要继续在一起的话,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小孩了,如果……唉,你们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吧。”年长的主任医师叹息着送走这对新婚夫妇,随后将他们的档案小心翼翼地整理起来,嘱咐一旁的副手,将其放到档案室的最中心区域——这是该医院成立以来的第一例生殖细胞极端排斥案例,值得后来人借鉴。
医生的“如果”后面还想要说什么,祁川和杨芝琴自然清楚不过,但本着“劝和不劝分”的原则,他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过直白,留给了二人自己商量的余地。杨芝琴看着祁川紧锁的眉头,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挑明了话头:“祁川,我知道,你一直都很喜欢小孩子,心里一定也很期待我们的孩子吧,可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她闭上了眼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离婚吧。”
祁川里面一动,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低沉的情绪对妻子造成了多大的负面影响,他连忙搂住杨芝琴:“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十分在意你的想法罢了,毕竟如果跟我在一起会让你失去拥有自己孩子的权利,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
“我不需要什么孩子,我只想要你!”祁川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杨芝琴蜷缩在他的怀里,贪恋着男人温暖的胸膛。
“我也只想要你!”祁川动情的保证传到杨芝琴的耳里,让她感动地流下了泪水,打湿了祁川的胸襟。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祁川紧锁的眉头却没有任何的舒缓,他对杨芝琴的爱早就胜过了那所谓并不存在的孩子,但在另一个方面,孩子于他而言却是必须要有的,怎样才能想到一个万全之策呢?
作为迅海市最大的公立医院,这里的人流量不比闹市区的街道差上几分,各种呼救的声音,哀嚎的声音此起彼伏,只是坐在这里就让人如同置身于混沌的地狱之中。一般来说祁川都是尽量让耳朵过滤掉这些杂音的,可此时此刻,不远处一个婴儿的啼哭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尚不足月的婴儿,孤零零地躺在一辆崭新的婴儿车内,正在哇哇大哭着,可周围却没有一个人照看,而婴儿车附近那些人都坐得远远的,仿佛那车里是什么不祥之物一般。
祁川借口上卫生间,让杨芝琴在长椅上等他一会儿,自己则走到了那辆婴儿车前,询问附近一个面相比较和善的中年大叔:“大哥你好,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他的父母呢?”
在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心里就有一丝隐隐的期待,市医院拥有最好的医疗条件和设施,环境嘈杂,人流量巨大,适合在无声无息间将孩子遗弃在这里,基本上隔三差五的就能看到这样的新闻,有没有可能,这个孩子也是这种情况?
不出所料,大叔摇头道:“差不多个把小时前,一对看着很年轻的娃子推着婴儿车来到这里,说是要去前面缴费,把这小娃娃交给我们看管。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呵,能有什么情况,我看那俩娃也就18岁不到的样子,一看就是在上学的年龄,”旁边坐着的一人嗤笑道:“八成是怀了孕不敢去打,偷偷生下来又不敢抱回家,只得丢到市医院这里指望有好心人抱走呗!”
“造孽啊……”大叔叹气。
“我们还是赶紧把他送到医生那里去吧。”祁川说着,一边环视四周,不出意料,没有人应声。他也不再多说,直接推起婴儿车,向着杨芝琴的方向走去,众人在身后看着,均沉默不语。只有最开始的那个大叔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也被他的朋友一把拉住了:“算了,让他们去吧,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已经尽到了提醒的义务。你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我……”大叔还想要争辩些什么,却被友人的最后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是了,要不是因为喜欢多管闲事,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世态是何时变成了这样?祁川不知道。只是现在,这样的世态反而帮了他大忙。
杨芝琴看着祁川推来一辆婴儿车,惊讶到:“这是谁家的小孩?”
祁川跟她大致说了一下情况,杨芝琴不由得为这个婴儿感到忿忿不平:“那可是他们的亲生骨肉啊,怎么可以这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们没有必要去苛责。”祁川凝视着婴儿车的孩子,正巧那个孩子也在看着他,奇怪的是,一直哭哭啼啼的婴儿在与他对视后,居然止住了哭声,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不哭也不闹。
就是他了,祁川在心里说。
“既然我们没有办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何不跳过这个过程,直接将他变成我们的孩子呢?”祁川说。
杨芝琴愣了几秒,然后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瞪圆了眼睛:“你是说,我们收养他?”
她一看到这个孩子就喜欢上了他,但心里还有些许犹豫:“他的父母……真的没有问题吗?”
“我们才刚刚被确诊就遇上了这个孩子,我相信,这就是天意。”祁川肯定地说。
后来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们带着孩子找到了医院的负责人,医院也按照流程报备了政府,相关部门的警察便前来医院调查。
这一调查才发现,这个婴儿居然就是在第一医院出生的,但那一对年轻男女留下的姓名住址电话都是假的,根本无处可循,似乎在丢下这个孩子后,二人就销声匿迹了一般,警察甚至怀疑,他们可能根本就不是迅海市的人。
各个地区的身份信息没有联通,警察也没有更多办法,只能像大多数的遗弃案件那样,让医院在报纸上连续公示一个月。时间一到,这个在出生证明上登记为“方牧”的男婴就正式成为了孤儿。
一个月后,当一手拿着办好的领养手续,一手抱着已经更名为“祁牧”的孩子时,杨芝琴还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乐得有些合不拢嘴:“这是我们的儿子!”
“别太激动了,往后的日子,还久着呢。”祁川说着,家里座机的电话却恰逢时机地响了起来,座机上显示的是未知来电。
他接起了电话,电话那头,却是长久的沉默,只有滋滋的电流声划过。
祁川看向杨芝琴,发现她还沉浸在和小祁牧的互动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这里,于是也不着急着先开口。这通电话就在这诡异的沉默中一直耗着,谁都没有开口,谁也没有挂断。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之久,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了声音:“恭喜你啊祁川,到今天为止,你终于确定好自己的继承人了。”对方的声音之欢快,语气之流畅,仿佛之前漫长的沉默只是信号不好暂时断线了一般。
祁川对于对方情报的灵敏度并没有疑问,他接起这通电话,只是想确定一件事:“这个继承人,真的是我自己确定的吗?”
欢快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那么一刹那:“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疑问呢?我们对你的所有选择一向是无比支持的啊!”
“是嘛。”祁川冷笑一声,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的话我就挂了,顺便希望我们以后的日子里也不要再出现你的声音。”
“当然,这将是我们之间最后一通电话了。”声音欢快依旧:“倒计时即将进入最后十个周期,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正如之前约好的时间,倒数第三个周期前,不见不散。”祁川冷冷地说完,不待对方回应,就径直挂断了电话。
电话没有再打过来——显然那边也很了解他的脾气。祁川默默盘算着,倒数第三个周期前,到那个时间,这个孩子应该刚好满18岁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时刻。
“祁川,电话打完了吗?我们一起来拍个合照吧!”杨芝琴招呼着,设定好相机,自己和祁牧一起抱着祁牧,笑着看向镜头。伴随着“咔嚓”一声,一家三口就正式留下了这个家庭的第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