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5点42分。
神社门口已经开始有人汇聚。
拜殿，是神社中日常供人们参拜的场所，而到了今天，就变成了抽签仪式举行的地点。
殿中，长寿婆站在中央，双眼轻阖。
“吱——”
侧边殿门缓缓打开，然后出现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羽田先生，长寿婆就在这里面，不过对方已经老了，而且马上就要开始抽签仪式，还希望您可以不要打扰她太久……”
“放心吧，我只是想要在仪式开始之前，见她一面而已。”
“那就好，等会您和长寿婆聊完，请从这里离开，我会在门口等着的，还有您说的那笔投资……”
“今晚我就会让人捐到公民馆的账上的。”
“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说到一半，村长突然想起什么，看了眼似乎没有听到动静的长寿婆，改口道：“咳咳，我的意思是，您有这个心意我们十分欢迎......”
羽田秀玄笑而不语。
村长会意，自觉退出大殿，拉上门，站在外面守候起来。
按照惯例，即将举行仪式的长寿婆需要休息，是不可能被允许打扰的。
可当羽田秀玄提出愿意捐款，给岛上的公民馆增加一些绿植以改善环境后，村长绽放出了今天最和煦的笑容，并主动给羽田秀玄带路。
站在殿中，羽田秀玄打量着站在地上，身形矮小的长寿婆，一言不发。
他知道，对方不是一个真正老人家，所以肯定是听清楚了他的声音的，现在估计正在思考对策。
两人僵持了一分钟，长寿婆忽然微微睁开眼睛，朝他看去。
“小伙子，你是谁？”
羽田秀玄笑了，“小伙子？君惠小姐，你说出这话的时候，难道心中就不会不安吗？我应该比你年龄要大吧？”
长寿婆，或者说是伪装成自己奶奶的岛袋君惠不说话了。
羽田秀玄摇摇头，一边朝她走去，一边说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从三年前母亲去世时，才开始伪装成长寿婆的吧？而你的朋友门协纱织小姐，你应该知道她的踪迹才对……”
岛袋君惠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咬住下唇，模样极其诡异，用本来的声音说道：
“看来你们的确是了不起的侦探，只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把隐瞒了我三年的真相调查出来……”
羽田秀玄在她身边停下，笑了下。
你们？
看来她应该是把自己当成毛利的助手了。
羽田秀玄没有解释，低头朝着她看去。
他注意到，岛袋君惠要比白天遇到时要矮得多，转瞬便明白过来。
——对方现在是跪在地上的状态。
想要伪装成另一个人，身高是极其难以改变的要素。
像是羽田秀玄这样的身高，就绝对不可能伪装成女人。
他的变装天赋是比不上贝尔摩德和有希子等人的。
除非他愿意跪着走路，不然，近30厘米的身高差就怎么样都无法弥补。
而像是黑羽快斗这样身高中等的男人，只要稍微驼一些背，就可以完成男女之间的转变。
记忆中，岛袋君惠不是太高挑，可想要假扮成体态佝偻的老人，也是十分困难的，现在只能是跪着的姿态。
有宽松的巫女裙作遮掩，普通人想必也不大看得出来。
见羽田秀玄沉默，岛袋君惠高高地抬起头朝他看去，却见到他忽然在自己身边的蒲团坐下，双手自然地放在了膝盖上。
这样一来，即便是跪在地上，岛袋君惠也可以轻易地看到羽田秀玄的眼睛了。
她心中稍微舒缓了一些。
被这样的人单独质问，应该也不会太难受吧……
正这样想着，岛袋君惠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大腿上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她睁大眼睛低头看去，就看到一只大手正隔着巫女裙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大手轻轻划动到膝盖位置，然后默默收回。
被这样“调戏”，虽说戴着伪装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可岛袋君惠的脸上早已红得没有了边际。
她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往旁边跪着挪了几步，旋即羞怒地瞪着羽田秀玄说道：
“你，你在做什么？”
自己现在可还是奶奶的模样，对方居然也能下得去手，真是……
太变态了！
羽田秀玄看到一个老人家用这样娇羞的表情看着自己，怎么看，就怎么感觉诡异。
他张着嘴巴，大脑空白了片刻，而后摇了摇头，希望这个画面早日被遗忘。
“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是怎么控制自己在跪着的时候脚尖不落到地上的。”
不过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这个女人用绳子把自己的大腿和小腿绑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只是在拜殿中短时间地用膝盖活动一会，还是可以的。
岛袋君惠发现自己想岔了，可还是没什么好态度，白眼道：
“那你直接问我不就好了嘛。”
羽田秀玄失笑，转眼又发觉气氛好像有些不对。
在知道事情败露后，一般人不是应该百口莫辩，或者是百般狡辩的吗？
怎么这个女人似乎有些不一样……
羽田秀玄有些好奇，“你不害怕？”
岛袋君惠苦笑一下，回应道：
“害怕又怎么样？你们是收到了纱织的委托来的，我不释放纱织的话，你们肯定不会罢休的吧……”
“释放？”羽田秀玄抬眉，“门协纱织没死？”
岛袋君惠摇摇头，“虽然已经下定决定要让她付出代价，可……可真正对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同伴下手，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说：“她被我关在了神社后山的仓库里，也就是那个她们曾经纵火的地方……”
羽田秀玄沉默了。
果然，三年前的那场大火，是由那三个被人鱼洗脑的女人引起的。
至于她们口中，那一具没有腿骨的尸骨……
羽田秀玄往岛袋君惠的大腿上看去。
则是因为当时岛袋君惠的母亲，正和现在的岛袋君惠一样，伪装成长寿婆的模样，大小腿交叠在一起。
而这里的建筑又全部都是木制的，只要随便一块梁柱落下，就能够将腿骨砸碎。
这才意外造就了根本没有腿骨的假象……
岛袋君惠默默把手放在腿上，淡淡道：
“羽田先生，在儒艮大会结束后，我就会马上释放纱织的，这一点请你放心，不过现在大会马上要举行，你可以出去了吗？”
羽田秀玄心说我可是花了钱才进来的，还没做正事，怎么可能走呢......
他摇了摇头：“君惠小姐，你难道不知道拘禁他人也是违法行为吗？”
岛袋君惠皱眉想了一下，似乎是被吓唬到了，垂头丧气地伸出两个拳头：“那你把我抓走吧……”
她本想举行完儒艮大会再面对这一切的。
可对方现在提出来，肯定是不打算给自己这个机会了。
“笃笃笃。”
侧门传来敲门声，然后是村长带笑的声音：“羽田先生，儒艮大会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始了，您聊完了吗？”
羽田秀玄微微放大声音，回道：“麻烦再给我两分钟。”
“这……”村长有些迟疑。
羽田秀玄便道：“公民馆的书好像有些少了，我再往里面捐一些书好了。”
村长立马道：“哈哈，羽田先生，请继续聊，我在门口等您。”
“……”
岛袋君惠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不苟言笑的村长，会一声声尊称眼前的男人了。
原来，是村里的金主啊……花钱那么大方也难怪被这么讨好了......不过......
岛袋君惠忍不住打量起羽田秀玄来，眼中有几分疑惑，“羽田先生，不惜额外花钱也要和我多说两句话，这应该不是你们侦探的做法吧？”
羽田秀玄实话实说：“因为可怜你……”
岛袋君惠一愣，随即苦笑。
可怜吗？
自己的经历，也的确能够算得上“可怜”两个字......
“咳咳。”
见岛袋君惠用老人的模样，做出一副委屈得想哭的表情，羽田秀玄实在受不了了，迟疑道：
“君惠小姐，你可以和你本来的面目说话吗？”
岛袋君惠抬起头，看着他沉默几秒，最终点点头，“好吧。”
她抬手撕下粘合在脸上，带着老人斑的面具，又将大腿处束缚的绳子解开，随即慢慢起身。
虽然穿着不合身的巫女裙，可展露真容的岛袋君惠依旧娇俏美丽。
不过此时，她的脸上并不明媚，苦闷含胸，低垂的眸中带着扫不去的阴霾。
羽田秀玄松了口气，起身，一边在身上拍打灰尘，一边节省时间直接说道：
“君惠小姐，其实长寿婆是由你母亲和你伪装的事情，岛上的村民们早就知道了。”
正在给膝盖按摩的岛袋君惠，动作骤然顿住，抬起头，皱眉道：“羽田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羽田秀玄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
“村民们其实早就知道三年前，死的是你的母亲，也知道在这之后出现的长寿婆，其实就是你……”
岛袋君惠摇头，“不，不可能……”
羽田秀玄耸肩，耐心解释道：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的确不假……由于年龄的变化，和眼睛的长时间使用，到了老年，绝大部分人的眼球外观都会发生变化，会因为出现了睑裂斑、翼状胬肉和老年环等，导致原本偏白色的球结膜看上去浑浊发黄，透明的角膜看上去也会略呈黄色……”
“你奶奶已经活了有上百年了，恐怕也很难幸免，而从你没有使用美瞳来看，你妈妈应该也没有使用吧……”他叹了一口气，说出真相：
“所以，在那些熟悉长寿婆的人眼中，看到长寿婆的眼睛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其实很快就可以发现不对……”
真相很残忍。
要是村民们早点把这个人尽皆知的事情说出口，岛袋君惠的妈妈就不会伪装成长寿婆，也不会被没有脑子的门协纱织三人纵火而亡。
岛袋君惠失神地看着手中已经被撕毁的面具，摇摇欲坠。
忽而，她膝盖一弯，朝着地上落去。
“小心！”
羽田秀玄眼疾手也快，即刻环住岛袋君惠的腰，扶住了她。
膝盖毫不防备地跪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着骨折的风险。
羽田秀玄将其扶到蒲团上坐下，就在准备松开手的时候，眼眶中一直有泪水打转的岛袋君惠忽然抱住他的腰，十分用力。
羽田秀玄知道现在的她很无助，拍了拍她的后背，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只有让其好好地宣泄一场才是最好的办法……
被羽田秀玄一拍，岛袋君惠嚎啕大哭，口中艰难地说道：
“要，要是大家早点说出来的话……妈，妈妈她就不会为了守着长寿婆的秘密，被那场大火烧死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像你这样早点说出来……”
门外，村长似乎听到了异常，拍了几下门，语气小心地询问道：
“羽田先生，您聊完了吗？”
由于时间慢慢接近六点整，正门外已经有了人群聚集的吵闹声。
羽田秀玄没有理会村长，小声提醒道：
“这应该是最后一场儒艮大会了……”
听到这话，岛袋君惠蓦然推开他，一边擦眼泪，一边慢慢说道：
“没错，妈妈和奶奶撑了那么久的儒艮大会，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进行下去……”
说着，她的动作忽然一顿，继而楚楚可怜地看向羽田秀玄，“可是你不是……”
羽田秀玄失笑，“我可没有说不让你继续主持儒艮大会啊。”
岛袋君惠脸上骤然爬上欣喜之色，不过很快再次僵硬。
她看了眼手中已经破损的面具，又徐徐用手摸上自己的脸，呓语道：“这下糟了，就算我重新化妆，也至少需要半个小时的时间……”
“咳咳，”羽田秀玄道：
“其实，我对变装略知一二。”
岛袋君惠昂首，眸中闪过一丝怀疑。
羽田秀玄笑道：“而且，我应该要比你这个需要半个小时才能转换身份的人，技术要高明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