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重新放回兄长的练功房，桃酥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中途突然有个爱管闲事的小师弟跟踪自己，自己就迈出处理尸体的第一步了。
现在可好，她浪费了几乎半天的时间，现在晌午已过，街道上的人也变得密集起来。
宗门为修士们设置了课程，日出时会有师兄师姐带着弟子们练功习武，下午的时间便是长老们在学堂给弟子们讲述朝代历史与修炼心得。
桃酥没法参与早上的练功课，因为早上的她还得做杂役，一大堆活今天不做拖到明天还是得继续，但下午的时间是给弟子们给足的，也经常会有同自己一样的杂役和婢女，围在学堂里听着长老们夸夸其谈。
就像是听故事，对于这些没上过私塾，没接受过知识的农家儿女来说，长老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很新鲜。
大家对知识都极其渴望，桃酥在这三年，几乎一节课都没落下过，其实这些课程都是给外门弟子准备的，但是兄长不来，她便代劳。
这三年，自己从大字不识一个，到现在会写自己的名字，能简单看看书，会“画”出几行字以外，还对世界的了解多了不少。
以前的她，就只是一个种地放牛的村姑。
以为世界再大，也就是几座山，几条河，从没有想过上天入地，也没有想过权与利。
以为皇帝吃的恐怕会是金窝窝头，用的会是金锄头。
直到跟着兄长来到这云岚宗，听了几节课，才明白，原来这世界无边无际，每个人都像是世间的一粒沙子般毫不起眼。
这些内容对自己的冲击，无异于第一次吃到肉时的激动，她也明白了，这叫“求知欲”。
人一旦有了求知欲，便会起上进心。
有了上进心，才会明白自己的渺小。
这是教学中无法得到，需要靠自己慢慢体悟出来的。
她也第一次明白，原来这世上的女子，不光只能生儿育女，伺候别人，也有宗门内的女人得道成仙，走上一条别样的道路。
修仙，其实是在修自己。
所以今日她才会对这名小师弟如此不耻，拥有条件不去努力，比什么都可笑。
今日的课程，桃酥同样没有落下，她跟随弟子们一同来到学堂，坐在靠近前排的位置，安安静静的听着长老继续讲述。
“诶？”少年的声音从桃酥背后响起，桃酥回头看了眼，发现是今天中午的少年之后便扭过了头。
少年道：“你身为杂役也来听课吗？”
桃酥：“你恐怕是第一次来学堂吧？你要是肯努力，天天来，便能知道我每天都在。”
前排的位置很少会有弟子愿意坐，因为这些知识对于一些本就了解世界的弟子来说有些枯燥，他们听课时常打瞌睡，被长老发现会有责罚。
桃酥却总是很认真，笔挺的坐在前排，也正因如此，在教书长老这混了个脸熟。
长老知道这个杂役弟子很爱听他所教授的内容，故而说话总会很慢，尽可能让这个无知的姑娘多多认识他自己所明白的世界。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仙啊？”
长老看着下方子弟，一些子弟举起手，一些子弟低下头。
他指了指一个弟子，示意他站起来说。
那名举手的弟子朗声道：“仙一剑可劈山！一刀可断河！”
长老颔首：“到也没错，但这并不是仙。”
“我知道！”另一人站起，他的年纪尚小，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仙就是神！能睡在天宫里，能躺在云海上！”
“嗯……小家伙有那么一丝道理，但也不是。”
长老看向课堂上几位年纪大些的学子，指着一位已经有三十多岁的修士询问道：“你修了二十年的仙，你修出什么感悟了？”
那个男弟子也皱着眉头沉思，是啊，他只是为了修仙而修仙，却也不知道什么是仙。
于是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长生不老？为所欲为？”
长老轻笑，压了压手让他坐下：“你们想的这些，都只是仙人能做到的事，但都不是仙人本身。”
有些弟子便嚷了起来：“长老，您总问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们也答不上来啊，话说咱们云岚宗也没有出过仙人吧？宗主好像也只是实力高强的修士嘛。”
长老示意他不要着急，在背后的石板上用蘸着水的毛笔写下了一个“人”字。
“这个字，你们谁认得？”
“人，这谁认不得？”
他又写下一个“山”。
“山。”
长老背过手：“看来大家都认得这些字，那就好办了。”
他看向面前认真听自己讲课的杂役弟子桃酥，微笑道：“小丫头，我讲过这个，人和山两个字合在一起，叫什么？”
桃酥思考片刻：“叫仙？”
好像是这样叫的，对于桃酥来说这些字和画没区别，他全凭记忆去回忆。
长老道：“没错，是仙。”
他又写了一个“谷”，询问道：“这人和谷，是何字？”
桃酥道：“俗。”
长老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悠悠道：“这世上，本没有仙，有人厌倦了尘世，便向山上走，走到山顶时，便成了仙。
我们所说的这仙啊，其实就是山顶的人。
你们修炼的过程，其实正是爬山的路，但有些人有那个毅力，不顾道路崎岖坦途，都会往上走，肯上进，他便能修的了这仙。
有的人呢，没那个精神，通常爬到半山腰，便感觉疲惫劳累，殊不知只要自己再努努力，就能再走一步。他不增反退，往山下掉去，落入‘谷’中，也落了俗。
此生便再与山顶无缘，成不了仙，只能从俗。”
桃酥张大了口，有关仙是什么，长老还是第一次说。
她连忙拿出纸笔，写写画画，写了个人，写个山，写了个谷。
修仙，修的是自己前进的路。
她记在心里，杂念全无。
同样有所感悟的，亦有她身后的这位小少爷，虽然依旧鼻青脸肿，但在中午被桃酥出言讽刺之后，他好像也有了些上进心，愿意再爬爬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