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伙计就是洗墨,说是突染恶疾被赶了出去,他离开的时间,正是你娘出事的前一天。
我们找到洗墨的老家,又找了许多地方,终于在离他老家三百多里的小镇找到了他。
没想到他警觉的很,还随身带着匕首,察觉到危险立刻就抹了脖子,快的连阻止都来不及。
我追问你娘的下落,他说他一时糊涂,害的你娘跳江而亡,告罪的话说了半截就断了气。”
云昭道:“他撒谎是为了给郡主尽忠?”
云靖叹了一口气道:“或许吧!
他犯的是死罪,只要被抓到,怎么都难逃一死,自尽是他最好的死法。
我怕他撒谎,询问了他后来结交的朋友,打听到他喝醉时说害了一名女子。
我又沿着出京的河流打听到,每年都有跳江跳河的女子,大多无法确认死者身份,因为大部分尸身捞不上来。
你娘外柔内刚,当年在凉州被折磨多日,都没有屈服。
何况后来……”
云靖突然顿住。
云昭笑道:“何况后来有了父亲。”
云靖搓了搓发烫的脸:“我清楚你娘对我的感情,也清楚身不由己,被迫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有多难受。
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我是男子尚难以忍受,何况你娘?
绝望到跳江,的确像是你娘做出的事。”
云靖一脸庆幸地望着云昭:“昭昭,是你救了你娘,没有你,你娘熬不了这么多年,也到不了玉门关。
父亲也会在愧疚中孤苦一生。
你救了你娘,也救了我。”
云昭正想说话,云靖突然眉头一皱,把胳膊伸了过来,用手撩起云昭前额的碎发,沉声道:“这是怎么伤的?”
云靖沉下脸,温和的脸上瞬间结了一层冰霜,连声音都带着一股寒意:“和那个男人有关吗?”
云昭脑袋往后缩了缩,笑道:“父亲,您别这么严肃行不行,很吓人的。”
云靖收回手,缓了缓语气道:“昭昭,你还没回答我,这是怎么伤的?”
“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摔一下会摔到额角?
怎么摔到的?
鼻子和脸呢?”
云昭笑道:“鼻子和脸跑了,没垫住。”
云靖无奈道:“昭昭,跟父亲说实话,父亲摔过的跟头,受过的伤数都数不清,你甭想骗我。
你的伤不是砸的,就是磕的,不可能是走路摔的。”
云昭顿了一下,道:“我一摔摔树上了,脑袋往前倾着,正好磕额角上。”
云靖闭了下眼,轻声问:“怎么摔的?和那个男人有关吗?”
云昭道:“父亲,他死了,我不想提他,我不喜欢提起他。”
云靖哑声道:“好,父亲不提了。
都是父亲的错。
都是父亲的错。
是父亲失态了。”
“是父亲太疼我了。”云昭望着云靖棱角分明的脸,温声道:“父亲脸上的伤疤比我多,我也心疼父亲。”
“我脸上都是刀箭划的皮外伤,不致命,可你的伤不是。”
云靖想到什么,目光一凌,问道:“昭昭,你娘瘦的厉害,不止是舟车劳顿的原因吧?
告诉父亲,不许隐瞒!”
云昭道:“我原本也没打算瞒父亲,娘脾胃不好,经常胃脘疼,吃不得一点冷硬的东西,这三年多几乎没断过药。”
云靖蹭一下站起来:“三年没断过药?
就你娘那能忍则忍的性子,得病的多重。
怪不得路上走这么久,你娘还哄骗我,说是边走边游玩,我就知道她是报喜不报忧。”
云昭笑道:“边走边玩儿也不假,边走边休养也是真,娘想早点见您,治病积极的很,身体比以前好多了。”
云靖对外喊了一声:“封毅!”
封毅应声进来施礼。
云靖吩咐道:“去把张图和侯坤请过来。”
“是!”
云昭道:“等等!
父亲说的张图,可是十三年前的流犯?”
云靖奇道:“你怎么知道?”
云沐掀开帘子进来:“因为夫子说过,找到张图,姑姑的身体或许就无碍了。
姑父,这是夫子的信。”
云靖看完信,感激道:“夏老对我云靖有大恩。
封毅,另派人去牢营一趟,把顾允之也一并请来。”
封毅躬身退下。
云沐道:“姑父,莫非张图在军中任职?”
“嗯。”
“姑父用人不拘一格,唯才是用,晚辈佩服。”
“沐沐,一个人的才华是藏不住的,不管他身处何等不堪的境地,都有可能绝处逢生。
张图是,顾允之也是。”
云靖招呼云沐坐下,自己也坐到案前,“张图开始在牢营干重活,一有空闲就给犯人看诊。
犯人经常有累到脱臼的,他一下就能给人复位。
头疼脑热拉肚子的,他也能找到不用药材的偏方给治好,而且不索要任何好处。
时间久了,犯人没有对他不敬的,他的活也被得了恩惠的犯人抢着干。
候坤原本是牢营的微末小吏,家中有个体弱多病的老母,见张图医术不俗,就说了老母的病症。
张图写了个药方给他,候母服药后,当天病症就轻了,没多久就彻底治愈,候坤当着犯人的面给张图磕头致谢。
候坤为了报恩,有空就帮着张图看诊,写方子,找药材,渐渐学了不少医术,后来就拜了张图为师。
再后来张图就成了医卒,医吏,三年前成了军营里职位最高的医官。
他的师父张图,也早就脱离了牢营,名义上是医吏,实则是真正的老大。
有棘手的疑难杂症,还是得靠张图,候坤只能打下手,张图的话他半个字也不敢反驳,其他人也是一样。
张图是军医里真正的掌权者,只是碍于身份,无法名正言顺罢了。”
云昭道:“顾允之呢?
比起救人的医者,才子不好使吧?
牢营里的犯人又不喜欢吟诗作赋。”
云沐点头:“这点我深有体会,百无一用是书生,他在牢营肯定很惨,不然,这么胆小的人,不会拦住姑父喊冤。
除非活不下去了。”
云昭问:“犯人不能喊冤吗?”
“不是不能,是冲撞之罪罚的太重。
姑父若不宽恕,当天的刑罚就能要了他的命。”
云靖点头:“我看他身上有不少鞭伤,瘦骨嶙峋的,就免了他的冲撞之罪,让管营把他带了回去。
事后我问了一下他的案子,知道他确有才名,但他前后两次的答卷差距很大,这也是事实。
科举关乎国本,科举舞弊是仅次于造反的大罪,是最招人恨的。
可我总忘不了他求救时的目光,直觉他在牢营撑不过去,就让管营给他安排个写写算算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