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是个自幼就得挑起重担的人。
醉花城主——谢长思同宴裳膝下她这一个孩儿,疼爱必不会少,但他们夫妻二人的情爱也必不会少。
——于是谢霜幼时就得承担起父母亲在外花灯会游玩,她同祝叔对着一堆呈书头疼的重担。
罢了,自己的母亲同父亲,惯着便是。
后来谢霜拜入扶光派,成为徐望青座下二弟子,宗门派二师姐,她本欲潜心修行,日后得以斩邪祟,护百姓,医扶正义,但没几年,师父他老人家就又收徒了。
来了一只金光闪闪的孔雀娘娘。
还好,也就是喜爱欺负小师弟们,不算尤为过火,对于这孔崔师弟,谢霜也就偶尔提点几句劝之句,倒也不必费太多心。
但又过几年,师父又收徒了。
是位连影子都难以瞧见的师弟,不说话,不往来,谢霜听着师父的话去见那位师弟时,只瞧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头都没回一下。
也还好,就是性子闷了些,日后多关心便是了,谢霜心中这般想着,然后就再没见过那位师弟,压根关心不着。
但又过几年,师父他又又收徒了。
小师弟还没有她胸口高,抬头时眼睛里都是敌意,对着谁都是一身反骨,欺压同门,不听劝教,简直就是个坏孩子。
这次谢霜不太好了,师父带了个刺儿头回来。
而更不不好的还在后面,孔雀娘娘跟刺头儿玩一块去了。
火烧藏书殿、捣药园、淹学亭、欺弟子……谢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旁的还好说,但她是师姐,是门派二师姐,是那两个调皮师弟的师姐。顶上那位大师兄不必说,少言少语,爱搭不理,她也没指望着他能管教师弟们。
于是乎,谢霜来到两扶光派后,又一次挑起重担。
上有师兄,下有师弟,这头要顾那头要管,谢霜连番头疼。
罢了,自己的师弟,不能打。
当谢霜终于适应两位师弟的惹祸时,又又又听说师父收徒了。
这次是一位小师妹。
小师妹由师父牵着带到门派中来,带到望穿峰,青衫墨发,身姿又小,喊师姐时乖乖地抬头,眸中似静水流淌般内敛。
她谢霜有小师妹了。
是一位很乖,很好看,她万分喜欢的小师妹。
小师妹身子骨不好,师父回来后便闭关,交待谢霜一定要好好地照顾好师妹,莫要让师妹受了欺负。
谢霜应下了,头一回因为师父收徒而感到欢喜不已。
她去药阁为师妹搜罗来灵药,送给小师妹,隔日却被送了回来,分毫未少。
她再送,再退回来;再送,仍旧是被退回来,拒绝之意此明显。
谢霜便坐不住了,亲自去寻人,小师妹给院中的野花浇水,对于她所来的目的,也只是轻轻摇头。
“师姐,多谢。”小师妹说:“但是我不用那些灵药。”
谢霜:“可是你身体不好,不能大意。”
小师妹仍旧是摇头。
谢霜惶然。
小师妹的拒绝在意料之外,并且没有任何一点的犹豫。她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被如此拒绝。
谢霜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反思起来是不是自己哪里不好,才让小师妹不喜欢她了。
也许是谢霜的惶惶不安之色没藏住,小师妹沉默一番后说:“师姐,我并没有不喜欢你。只是……灵药太贵重,我不能收。”
谢霜心中蓦然松了一口气,小师妹不是讨厌她就好。
可是区区灵药而已有何贵重?
谢霜将灵药塞到小师妹的手中,劝了几句话,便生怕她拒绝一般扭头便跑了。
之后她等了几日,也没等来那灵药再被送回来,她以为小师妹收下了,因此还暗暗欢喜了一段时间。
但她没想到,那些灵药小师妹压根就没用。
当她解决完民请回来看见脸上有伤的小师妹时,二话不说便去找了五师弟,面对她的质问,后者也只是嗤笑一声,不在意地道:“是她自作多情妄图讨好我,与我有什么干系?”
有什么干系?
谢霜将五师弟绑去执刑阁,受鞭刑,罚了五日的思过。
然而最后求情,还是小师妹来同她说的。
自那以后,五师弟的敌意更甚,而小师妹愈加拒人于千里之外,孤身在门派中,谁都不愿与之同行。
谢霜极力想要促进师门之间的友好关系,后来却发现,她似乎弄巧成拙了。
欲顾的顾不着,想管的管不到,小师妹一人身的身影同他们越行越远。
谢霜想照顾师妹的, 所以后来小师妹忽然生命垂危,她不顾任何人的劝阻闯入药阁取来九转朱玉红莲,给小师妹喂下时小师妹抓着她的袖角,轻声说:“师姐,我想回家了。”
谢霜那时蓦然红了眼。
偷盗门派灵药,谢霜受了鞭刑被罚入思过崖,崖上两年风雪,去之前不放心任何人去照顾小师妹,便将自己的惊云鞭给了她。
两年后出来,正逢翘青大会,谢霜甚至来不及匆匆见小师妹一面便被长老们催促着赶往穷极宫。云舟之上数十人,她低眸看几河起伏,云绕天山,忽然想起来这是小师妹从未见过的风光。
谢霜心想,待翘青事了,她要带小师妹下山,带她赏游山水。
但后来变故太多,五师弟杀了穷极宫弟子被指认为是鬼族,谢霜是想去护他,他却是直言叛门,伤了她后便离去。
鬼族一事传得沸沸扬扬,谢霜回山,又闻一噩耗。
——小师妹身死于悯南村。
当时谢霜伤势未愈,甩开三师弟来阻拦她的手便负剑匆匆下山,而那座偏远宁静的小村早就鬼气滔天,血流成河。
她的小师妹倒在血泊中,孤零零一人。
剿杀鬼族,清荡鬼气,谢霜跪在那片青衫前,泣不成声。
小师妹的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样东西,那是谢霜化为细链的惊云鞭。
悯南村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谢霜将小师妹带回了扶光派。
带回去之后呢?
如果谢霜知道带回来会有后来的事情,那她宁愿一直在悯南村守着师妹,永远都不把她带回来。
那截泛着莹光的剑骨被送到眼前时,在谢霜的耳中,万籁俱寂。
那几个弟子表情激动地在说着什么她一概听不见,她将剑召出握在手中,第一回动了杀心,若非是薛绝抬剑拦下了她的剑招,那几个弟子必死无疑。
他们——
怎么敢?!
那是她唯一的师妹,那是她谢霜的师妹!
那是……
渡苦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此后那一苦,谢霜再也渡不过去。
经年之后谢霜仍旧记得小师妹与她初见时抬眸的那一眼,第一回喊她师姐时的那一声。
谢霜仍旧记得,有一夜她伏于书桌前熟睡,桌上杂卷四散,当她醒来时烛火摇曳,杂卷已经被收拾好放在一处,她的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青衫。
她抬头寻人,未见身影,低眸,看见书桌一角的纸上落着字:师姐,夜深风凉,早些歇息。
从窗角吹来徐徐的风,那纸张被吹动,飘飘晃晃,谢霜起身去接,却在外头瞧见了那立于夜色之中,抬头赏月的小师妹。
往事成忆,散在那夜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