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边走边说着话,现在已经离桐缃宫没多远了。
夏日月亮很明,满天密密麻麻的星辰都在天际细闪璀璨。
脚边是一大丛开得极盛的紫薇花,艳丽中带着清浅怡人的香味。
江逢宁听到他说头晕便停下,借着月光清晰看见他脸上有些发红。
她伸手摸摸他的脸,晏难便低头轻蹭她手心的清凉。
江逢宁没动,托着他的脸颊,半晌觉得温度是有些偏高。
难道是因为方才的那杯酒醉了?
晏难望着她的眼睛意识朦胧,江逢宁有些担心,连忙带着人回到桐缃宫,请了太医过来。
太医仔细诊过脉后便道:“只是醉酒之症。”
江逢宁听后放下心,蹲下问坐在床上的人:“除了头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晏难拉住江逢宁搭在床边的手,缓了片刻,慢慢道:“阿宁我好热,这里也跳得的好快。”
他的另一只手捂住心口。
一旁的太医:“……”
少年,你是醉了,不是中了春药。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时最好不讲,太医准备告辞,最后对江逢宁道:“殿下不必管他,服下醒酒汤后睡一觉便好了。”
江逢宁点头起身:“好,多谢太医。”
侍女送太医出去后,不一会儿便将醒酒汤端给江逢宁。
江逢宁接过,顺便对他们道:“你们都去休息吧。”
“是。”
宫人退下后,江逢宁坐到床边,把醒酒汤吹凉,她低头吹,没注意床上的人此时一直盯着她看。
因为他喊热,江逢宁刚才已经替他脱掉了外衣,苍绿色的里衬显得他皮肤更白。
对襟的衣领松松垮垮地搭在锁骨上,为了睡觉舒服,发带江逢宁也替他解了。
俊美的少年此时头发披散,脸颊白里透粉,极黑的眸在灯下倒影如潭面,菱唇红得像吸血的妖怪。
江逢宁回头时当即愣了一下,紧接着就被他炙热情浓的眼神烫得耳根发红。
她将碗边放到他唇下,抿抿唇掩饰心中的悸动,温声哄他:“快喝吧,喝了就不难受了。”
晏难像没听见般,只顾盯着她看,江逢宁有些恼,手心直接盖住他的眼睛。
声音凶了些:“快点喝,喝了睡觉了。”
江逢宁不知道,她手覆上来的瞬间,晏难眸中翻涌的情绪更深。
往日全被克制住的,一杯酒就能让他现出原形。
现在江逢宁每看他一眼,他的心就跳得越快,每碰他一下,他的身上就越烫越热。
他不再装作没听见,张唇微微后仰,依江逢宁的力道喝下喂到嘴边的醒酒汤。
仰起脖颈露出好看的弧线,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滑动着,白皙的皮肤上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一时间性感勾人。
见他全部乖乖喝完,将碗放到一边,江逢宁拿出手帕替他擦去唇上的水光。
突然,晏难吻上她近在咫尺的指尖。
江逢宁手一抖,被他握住,又低头长睫轻垂,接着吻她的指骨、手背。
轻轻的,如一片羽毛尖尖点过,带着热气发散的湿润。
痒意瞬间过遍了全身,江逢宁猛地收回手站起身,她觉得晏难好像在勾引她,脸颊红成一片。
她紧张结巴道:“晏...难,你该睡觉了……”
晏难跪坐起来,流畅瘦劲的身线与肌肉线条贴在轻薄的衣衫下。
半撑的窗中夜风探进来,床上轻垂的纱幔摇摇晃晃。
他脸上神情一放松,一对眼尾便是稍垂的,显得极为委屈,他道:“阿宁,可是我好热。”
江逢宁闻言连忙从床头找出一把扇子来,对他道:“那你躺下,我给你打扇好吗?”
晏难点头,表现极为听话地照做。
江逢宁松了一口气,才重新坐到床边,抬起的扇子在他头的上方慢慢摇起来。
一阵又一阵清凉的风扑在晏难脸上,不疾不徐,丝丝缕缕驱散身体皮肤的热度。
晏难睁着眼睛紧盯江逢宁,其实他已经差不多清醒了,只是他不想清醒。
他的阿宁太好骗了。
他忽然抬手握住少女摇扇的手腕,一把将人拉到身上,然后五指扣住了她的后颈。
“阿宁……”
他声音低哑唤她了一声,旋即便仰头轻轻吻上去。
细细的舔吻下,江逢宁慢慢闭上眼睛,手中的团扇落在床榻上。
吻了一会儿,晏难抬眸,眼底深得可怕。
接着他上半身微微弓起,握住江逢宁的腰提到上床,随后翻身跪着,将人按在身下。
力气大得出奇,江逢宁还没反应过来,他便已经低下头,肩上如瀑的长发滑下同高大的身形一起将她笼罩。
他舔上她的耳廓,江逢宁身体随之一颤,嗓中低吟道:“晏难。”
“阿宁。”
他含糊地应她,亲吻的动作却没停,顺着红透的耳根往下,埋头在颈侧里舔舐吸吮。
他按住她不让动,动作强硬霸道,接连落下来的吻却极轻柔。
落到心间,开始咕噜冒泡,江逢宁又急又躁,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她感觉就快要被烤化的时候,晏难却突然停了下来,最后一个吻印在她微红的锁骨上。
他松开禁锢的手,眼中是搅浑的情欲。
摸摸江逢宁有些汗湿的额发,他得寸进尺地问:“阿宁,今天还可以陪我睡觉么?”
江逢宁扭身将脸全部埋进枕头里。
半晌,嗡声道:“要睡便快点睡,不然我就走了。”
晏难闻言笑起来,在床里侧躺下,勾起薄被搭在她身上。
他面朝江逢宁的背,指尖轻轻握住她卷在被子里清香的发尾。
他阖上眼道:“阿宁,我好开心。”
……
翌日,景阳侯府外街道上一阵敲锣打鼓,像是有大事发生。
集市上早起的人都闻声围过来,周边邻居披件衣衫便开门看热闹。
见清推门进宋陟房间,见宋陟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他上前将人摇醒:“世子醒醒!”
人翻了个身,口中含糊着让他走。
见清继续摇,一边在宋陟耳边大喊道:“起来成亲了世子!”
对,昨夜恨铁不成钢的景阳侯没睡着,于是便起身杀去了唐府,一来二去,连夜将宋陟本人的婚事给办妥了。
见清喊得极大声,宋陟两眼一睁从床上蹦起,条件反射道:“成亲!?和谁成亲?”
他记得他昨天求亲失败了啊?
见清回道:“你成亲,和唐家小姐成亲。”
他把人拉到水盆边,又去把昨天宋陟换下来挂好的婚服抱过来。
对还在懵圈的宋陟友好提醒:“世子,侯爷说你若错过了吉时,家法伺候。”
“而且,唐小姐就在门外,你要人家等你?”
宋陟原本还在想见清是不是耍他玩,此时一听一个激灵醒神。
外面隐隐约约的声音,眼前的见清,怎么看都像是真的。
于是他连忙跑去洗漱,又跑回来往身上套衣服,前后想通,他满脸抑不住的兴奋,问道:“是我爹吗是我爹吗?”
见清一边替他戴头冠,一边答道:“是,侯爷昨夜上门拜访了唐府。”
婚事宋陟早在暗地里筹备了三个月,两家除了唐铅本人,谁都知道,所以只要唐铅同意,随时成亲都可以。
宋陟把腰带系好,闻言咧嘴一笑,幸福道:“果然我爹还是爱我的。”
“唐铅也爱本世子。”
“是是是,世子你该走了。”
穿戴整齐,见清把他推出门,继续催促道:“错过了吉时侯爷会打死你的世子。”
宋陟此时心情极佳,难得不与他计较,满面春风地应他:“知道了。”
说完,一身大红的婚服的人便拔腿朝门口跑去。
今日着红妆来景阳侯府门前,是唐铅的主意。
她昨日只觉得宋陟的求亲仓促又突然,所以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后来景阳侯登门后她才知道,宋陟对这场婚事早已准备良久,只等她点头。
精心绣制的嫁衣下还压着他亲手书写的婚书,他名字的旁边只等她提笔落字。
唐铅从来没有为一件事如此大胆出格过。
她此刻就着一身大红婚服,和宋陟身上的是一套,头戴红玉碧翠冠,金丝蝶钗簪髻。
两人轮换,如同昨日宋陟站在她家门前之景。
随着一阵脚步声,宋陟跑过来出现在门边。
见到面前的唐铅时,他顿住了。
半晌才慢慢地跨过门槛,衣袖下的婚服内衬紧张地攥紧。
眼前的唐铅是宋陟从未见过的模样,不似平日里的不施粉黛。
此刻她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清冷温婉中多了一丝娇媚,额心处画了金色的花钿,精致亮眼,令他失了魂。
唐铅知道有很多人在看,她看着宋陟有些紧张,但还是学着他昨日小声问:“...宋陟,成亲么?”
一刹那,宋陟脑海中仿佛有烟花炸开。
人声鼎沸,锣鼓喧嚣皆成背景,眼中只剩刚好照到门前的朝阳下,衣裙流光溢彩如同仙女般的唐铅。
下一刻他连忙大声道:“成成成!我愿意!”
话落,身后人群中哗然一声。
唐铅立即羞躁地嗔怪他一眼,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宋陟收到她眼神抿住嘴,低下头来问她:“唐铅,你来娶我,那我坐花轿?”
唐铅推开他的头,暗骂没脸没皮,她使劲压住唇角道:“想得美,我今日跑过来的,腿疼,我坐花轿。”
宋陟立马喜上眉梢朝她伸手,众目睽睽之下道:“那走吧,媳妇儿。”
身后人群之中又是哗然一声,就连门后的景阳侯也简直没眼看。
这下唐铅终于被他弄恼了,一把拍开身前的手,转身自己去上花轿。
宋陟连忙在身后追,新娘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坐进花轿中,接着啰响轿起。
宋陟也连忙翻身骑上脖系红绸的白马,回头对门后的景阳侯乐大喜道:“爹我走啦!”
景阳侯闻言鼻头一酸,眼睛一花,竟有一种嫁女儿的感觉。
这也是他与亲家商量好的,婚礼就在唐府办,唐府有个当家主母在,怎么样都要比在空荡荡的景阳侯府热闹些。
随侍见自家侯爷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不由得出言道:“侯爷,我们去唐府吧,免得误了拜堂的吉时。”
听罢,景阳侯一抹眼睛,整理整理衣袍,等声音不再哽咽了才道:“走走走,去亲家喝酒去。”
但实际上拜天地是在黄昏之时,怎么样都不会晚了。
但早去了好,早去了好。
……
黄昏之时,万霞铺道,新婚礼成。
宋陟特意摆了一桌酒菜在月下,唐铅也在,这一桌接待的是友人,自然是夫妻相迎。
月起时分,一袭月白袍低调云纹起绣的商迹翩翩而来,一张如琢如磨的脸英俊明锐 ,长身如竹,贵气清隽。
宋陟迎上去,商迹看着他,薄唇微扬道:“新婚喜吉。”
宋陟眉眼全是笑意,谁都看得出来今夜他很开心。
拍商迹的肩一掌,宋陟问他:“听说你去无界山了,无界山好看吗?无衍剑尊是不是传说中的鹤发青颜?”
面对满脸好奇的宋陟,商迹无情道:“想知道自己去看。”
闻言,宋陟脸上笑容微收。
商迹还是老样子,一点未变。
内心独自张牙舞爪一会儿,他宽容大度地叫商迹去桌边坐。
商迹却道:“我等个人。”
宋陟问:“谁?”
商迹回道:“上临认识的一个朋友,来了你便知道了。”
“好吧。”宋陟点头:“那我陪你等。”
商迹看他一眼,便唤了一声身后的人,伸出手:“金贯,把东西给我。”
金贯正在看远处的烟花呢,闻言转身连忙道:“来了公子。”
说着上前将一把银鞘剑递到商迹手中。
商迹拿起剑随后扔给宋陟,言简意赅:“新婚贺礼。”
宋陟好奇地拿起一看,拔出来半截,惊喜道:“含鹤山庄的剑?”
商迹点头:“他们今年新出的剑,叫埋雪。”
含鹤山庄位于开云国,每年所出之剑在江湖上千金难求,上一年的在江逢宁手中,他一直都羡慕来着。
知道一剑难求,他问商迹:“你是如何拿到的?”
商迹不愿意搭理他,冷淡的眉一扬,惜字如金两个字:“少问。”
宋陟撇撇嘴,转头就将剑收起来。
这时唐铅过来,腰间挂着宋陟亲手系上去的一块翠玉,伴着婚服丝绦,瑰丽耀眼。
宋陟走过去牵她,商迹微微拱手道:“唐铅,新婚喜吉。”
他们都是自小便认识的,是以商迹并没有以礼教相称。
唐铅温婉笑道:“多谢。”
正说着,此时一个半发披肩,白衣蓝衫的男子从廊下朝他们过来,圆脸丹凤眼,皮肤有一种病弱的白。
行走间如菊如兰,颇有文人才子的气质风度。
徐观南走近了,先看见熟悉的商迹,便道:“商迹,好久不见。”
商迹道:“好久不见徐观南。”
须臾徐观南移开眼,对新婚夫妇二人见礼:“新任工部侍郎徐观南,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祝世子、世子妃新婚喜吉。”
宋陟连忙道:“多谢徐侍郎。”
这一番自我介绍下来,宋陟知道这人是谁了。
今年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放弃翰林院,自求去工部任职。
读书一道的狠人,他爹的最爱,他的噩梦。
他还听说这人身体好像不大好,没想到他居然是商迹的朋友。
既然是商迹的朋友,那便也是他的朋友,宋陟邀人入席,几人到桌边坐下。
最后只差一个江逢宁了。
时间还早,他们边聊边等。
席间,商迹照常问徐观南:“最近身体如何?”
徐观南莞尔,轻声应道:“不必忧心,大好许多了。”
“我这次带回了新的药,宴席之后我叫金贯拿给你。”说着,商迹低头喝了一口茶。。
徐观南心口一阵暖意,道:“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宋陟在旁边对唐铅小声抱怨商迹:“你看他,是不是差别对待?”
唐铅无言片刻,回他道:“你自己想你从前干过的好事,再来说这话。”
虽说唐铅与商迹算不上很熟,但无奈宋陟什么都爱和她说,所以他和商迹的那些事她都是知道的。
她觉得商迹到现在还没把宋陟踢一边,也算能忍。
往事一一在脑海中罗列,宋陟悻悻地闭嘴。
五岁,他用商迹的丹青擦屁股,那时七岁的商迹画已经略有名气,他直接把人气哭了。
七岁,他拉商迹陪他下河摸鱼,自己却不小心在草丛里睡着,商迹下水找了他两个时辰。
从此商迹就再也不肯陪他摸鱼了。
十一岁,他去上临找商迹玩,商迹带他去林子中捉鸟,结果他冷得受不住,商迹便生了火给他取暖。
结果商迹去捡个柴的功夫,他拿了他当宝贝似的剑当烧火棍用。
其实那时宋陟也不知道,他在军营中见到的剑都是朝廷统一所造,用坏了就换了一把,他以为都是一样的。
哪里知道有些人的剑一辈子便是一把。
那一次也照样把商迹气得不行。
……
往事不堪回首啊。
江逢宁的到来正好中断宋陟不堪回首的记忆。
她是与晏难一起来的。
几人见她来要起身行礼,江逢宁连忙阻止,几人听令作罢。
江逢宁入席,先看向唐铅笑道:“铅铅,新婚喜吉。”
说罢她又对宋陟道:“恭喜得偿所愿,新婚喜吉。”
宋陟傲娇地抬一下眉,向江逢宁介绍她唯一不认识的人:“这位是徐观南,工部侍郎。”
徐观南礼貌问候:“殿下金安。”
江逢宁点头示意:“徐侍郎安好。”
说完,她向他们介绍站在身侧的人,笑语盈盈:“他是晏难,后面我们也会成亲,婚宴时希望你们也能来。”
话音一落,一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微惊。
晏难这个人是何来历他们都有所耳闻,初闻只觉荒诞,没想到还能终成眷属走到最后一步,而且还这么快。
但见两人彼此对望间,瞧不出半分玩笑之意,流露的情意清澈至真。
面面相觑间,众人共同举杯祝福:“那便等来日再聚。”
江逢宁举杯回礼:“等来日。”
她不敢再让晏难饮酒,给他换了水,拉他融入这场故人之局。
也让她拥有的,一点一点变成晏难也有的。
此时,巨大的烟花在头顶夜空炸响,圆月高悬,夜幕如明玉,万星璀璨。
丝丝清凉的夜风拂起满院红绸灯烛,外院宾客众欢,笑语声中烟火不断。
此情此景,宋陟多饮了,站起来举杯乐大喜道:“祝我们永远年少!”
唐铅尴尬一笑,扶他站稳,随后也端起一杯酒跟着道:“祝未来光明。”
自家少爷夫人都说话了,见清见状也想了一句:“祝幸福长存,时时喜吉。”
商迹举杯,沉声道:“祝无束无拘,万事随心。”
金贯也想跟,半天憋了一句:“祝...金银满贯,财源化运。”
大家都啼笑皆非,商迹没忍住道:“财迷。”
徐观南少见这般有趣的场景,孱弱的眉眼笑意萦绕,他紧接着:“祝宴席不散,人在情在。”
目光扫过所有人,江逢宁握紧了晏难的手道:“祝得偿所愿,苦尽甘来。”
到了晏难,只见他举杯,只说了三个字:“祝活着。”
这三个字真正的含义只有江逢宁懂。
但也依旧触动了体弱多病的徐观南,他喃喃道:“好一句祝活着,祝生命。”
片刻的沉默中,宋陟大喊一声好,呼喊一齐碰杯。
新红灯影人聚,杯樽交错,清酒谊浓浓。正值年少,愿等来日,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