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蛟的脚步,终究是停下了。
因为老和尚又发了话:“醒了就好,像往常一样,带他去大殿转一圈吧。”
又去大殿?去大殿干嘛?
时间线不是变动了吗?小偷已经被杀了,蜡烛也做好了,这个师弟在故事中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大概是没听见她回话,隔壁的门打开了,老和尚探出头来:
“佛前的蜡烛快燃尽了,今天用完后,记得添新的啊。”
他说着,将一只灯笼放到了寮房门口。
“拿上它去吧,祝你早去早回。”
晦暗的天色下,白纸灯笼尤为显眼,其中烛光跳跃,映照出老和尚凑近的笑脸。
他的嘴角弯出很大的弧度,可两只眼睛却像黑色的玻璃珠,冷冰冰的,让人头皮发麻。
就好像是一个死去的人,被人硬撑起了嘴角。
【精神值-5】
【检测到精神状态多次异常,已为宿主开启精神值监控】
【目前精神值63\/100】
熟悉的机械声自脑海响起,骤然将何蛟从恐怖的氛围中拉扯开。
她挪开视线捡起灯笼:“知道了。”
余光里,老和尚满意地一点头,把自己寮房的门带上了。
何蛟带着师弟走在廊上,步速却是缓慢。
破系统终于有用了一次。
这一次的精神值监控提醒,让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她先前一直以为,蜡烛的烟气是危险的,但是这灯笼提在她手中许久,她的精神值一直没有减少,说明蜡烛是障眼法,真正影响她神智的另有其物。
既然蜡烛没有大问题,那么她先前的晕倒就有别的原因了。
在晕倒这件事上,她是有经验的。
她曾在客栈的客房里晕倒,也曾在小柳村的水井里晕倒,因为障区异能使用次数过多,体力透支。
后来经过修炼,经过养花,她的蓝条提高了不少,便很久都没晕倒过。
可因此,她也忽略了一些事。
——她的蓝条值到底有多少?
——她每次使用异能,会消耗多少蓝?
——她的极限在哪里?
——耗蓝之后,睡多久能恢复?
她停下脚步,开口问师弟:“师弟入门多久了?”
小师弟扳着指头算了算:“快两个月了吧。”
难道她一觉睡了两个多月?
不可能。她以前阑尾炎开刀住院,躺十二小时起来上厕所都浑身难受,但现在并没有这种感觉。
她望了一眼铅灰色的天。
永远的暴风雨,让人无法确认真正的时间。
永远烧得剩半截的蜡烛,让人无法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现在,她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睡着,还是只是晕厥了五分钟。
打破人的感官,进一步让人精神混乱。
……这手段,比小针的成熟多了,是真奔着折磨人去的。
更糟糕的是,它跟小针一样,还会限制人能力的发挥。
小针是锁住人的灵力,而他——看上去什么都没做,却在潜移默化地让人忘记自己。
比如她,当她成为了和尚,身上的配饰就都消失了。
储物戒也顺理成章地被她忘之脑后。
不存在的东西,当然没办法用,可是它是何时消失的,怎么消失的,她却无从得知。
如果当初小柳村是这样,方墨这种法宝型选手恐怕必死无疑。
“师兄,有什么不妥吗?”
许是看她久久不动,师弟好奇地探头询问。
“没有。”
她继续走起来,走得比先前快,师弟几乎要追着她跑。
“师兄,你怎么了,师父不是让我们去大殿吗?你怎么往斋堂跑啊?”
“师兄有东西落在斋堂了,”何蛟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是害怕,就跟师兄一起去,否则你就站在这里等师兄。”
她当然不想去大殿。
去大殿的话,动动脚趾都能猜到后续剧情了。
自她成为老和尚的帮凶后,没多久,师弟入门,到今天为止,尸油蜡烛的库存已经不多了。
老和尚那几句话,是暗示她趁着暴风雨夜,在大殿杀了师弟,将他做成新的蜡烛。
这个剧本就是个轮回。
小轮回中,老和尚或者小和尚一方死,故事重开。
大轮回中,何蛟成为帮凶,然后继承老和尚的变态事业,无止境地杀下去。
那么问题就来了。
就算先前的晕厥与使用异能无关,是为了做故事中时间线的过度,可在这无止境的杀戮中,她终究会有力竭晕厥的一天。
届时,斧劈刀割,她和小偷是一样的下场。
温水煮青蛙,比直接亮刀子更可怕。
所以她要跳出障源给的剧本。
他要她杀,她偏不杀。
他要她进大殿,她偏要去别的地方。
寺庙构造是很简单的。
前院主要建筑是大殿,大殿连接两个偏殿,作供奉、早晚课之用。
侧面是斋堂、香积厨,用处自不必讲。
后院主要是寮房,供寺僧休息,还有一个小仓库。
仓库里存放的,是梯子之类工具,何蛟采集松脂时看过,基本是钉锤瓦片,糨糊一类,简单来说,全是修补房子用的。大概是工具不值钱,这仓库甚至没装门,就靠门口几棵松树遮风挡雨——那些钉锤自然也就因此生锈了。
总而言之,只有斋堂没被探索过了。
何蛟直接跑向了斋堂。
斋堂的大门倒是关得严实,何蛟谨慎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只感觉里头黑洞洞一片。
一股复杂的气味钻了出来。
何蛟心头本能地抗拒了一下。
她对斋堂,其实是有个浅浅的概念的。
那会儿她中考前,好像是很流行去庙里拜拜,她妈也把她拉去了,就是那个时候,她知道了“香积厨”这个词。
那天中午,她在斋堂吃了碗素面,素面非常好吃,虽然没有肉,可是内容物很丰盛,一口下去,笋的咸,蘑菇的鲜,胡萝卜丁的甜,面筋的软韧都包含其中。
这样的斋堂自然是香香的,除了食物的香气,还带着一点陈旧木头的气味——来自那一排排老式木桌椅,用得久了,在一遍遍的擦拭与磕碰中剥落了红漆,露出了松软的原木,让她联想到了外婆外公家。
那时光,是她和妈妈间难得的一点温馨时刻,体验不坏,所以被她牢牢地记住了。
可是这间斋堂,却和印象中的斋堂相去甚远。
它没有食物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汗味和油味。
何蛟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却是一软,好像踩到了一只湿滑的水泥袋。
她把灯笼凑了过去。
……那是一具污绿色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