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督主,陛下限定的时间已经到了,您这案子还是没有眉目的话,那就不得不罚了。”俱志珍一挥拂尘,“来人啊,将柳督主拖到定济堂下,赏二十大板。”
“这种陈年大案,七日怎么可能查得清楚,还望俱公在陛下面前多多美言陈情!”
于八隐和荆十文还在试图争取,却被柳定抬手制止。
欲加之罪,从来都是何患无辞。萧明鼎自然有心要罚他,陈再多的情又有什么用。
“柳定办事不力,甘愿领罚。但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皇缉司的督主辜负圣恩,与旁人没有关系,还请俱公向陛下陈明,罚奴婢一人即可。”
柳定对着俱志珍恭敬抱拳,俱志珍没有理会:“来人啊,还不快动手。”
一群宫里来的内宦上前,将柳定按在刑凳上。
“打——”
俱志珍尖细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一把展开的折扇自空中飞来,扇沿的薄刃离着俱志珍的嘴只有半寸,吓得俱志珍慌忙躲闪,一屁股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那薄刃上蓄着内力,威逼的气势将行刑太监手中抬起的板子全部震断,木板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折扇旋转一圈之后,稳稳落在了来人的手中。
荆十文清楚地认得那把折扇。曾经,那把折扇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意欲行刺的他。那把折扇出现的时候,荆十文的腕骨处不由得传来往日清晰的剧痛之感,可他的心里却是久旱逢甘霖一般的欣喜,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人来了,三哥便不会有事了。
“我看谁敢?”
利落的收扇之声清脆响亮,众人朝定济堂外望去,景明月持扇而入,眉含霜雪。
“景大人这是做什么?柳定办事不力,自然该罚,难不成景大人又要抗旨不成?”
刚才那下摔得厉害,俱志珍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屁股还在火烧火燎地疼,面上还得撑着架势。
“景大人还请先回,的确是奴婢办事不力,六部百官不得干涉皇昭司与皇缉司,这也是大坤的铁律。”
柳定从刑凳上支起身,语气是极致的客套疏离,唯有抬眸时的双眼,在出卖着他的担忧。
景明月一把将柳定从刑凳上拉起,伸手拍去他衣裳上的尘灰。
“小九,我心中有数,二十板子而已,没什么的,你先回去,这里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柳定的眸中有雾气,一层一层的涌上,似绿萍涨断莲舟路,他以身躯为祭,也要为她斩出一条退路。
萧明鼎不敢杀他们,但萧明鼎一直对景明月存有觊觎之心,是一定要折腾他一番才肯罢休。
朝中不少人对景明月夜闯安和宫之举也有非议。虽是齐氏构陷在先,但景明月身为外臣,在宫门落钥后闯宫,在齐氏没被定罪时出手伤了嫔妃,还是引起了不少大臣的不满,弹劾景明月自恃功高、目无君上的折子已被递到了萧明鼎的案头,民间对此也多有非议。
此事本就因他而起,自然应该由他来平息。这二十大板,不只是用来平息萧明鼎的怒火的,更是用来堵住旁人的悠悠众口,也算是给其他不明真相的天下人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他既受罚,那关于景明月那些一手遮天的谣传便不攻自破。景明月要是拦下俱志珍的行刑,那些攻讦只会变本加厉。
景明月伸手触上柳定柔软的唇,堵住他即将说出口的话。
“你不必说,所有的利弊我都想得很清楚了。”
以退为进这一招不适合用在一些人身上,因为有些人就是会得寸进尺。
景明月对着柳定的目光柔和如秋水,而一瞬转向俱志珍时已换作冰雪千仞:“皇缉司的确办事不力。那麻烦公公回去和陛下说一声,不如把皇缉司撤了,大家都省心。”
景明月一挥手,外面的雁影卫便紧跟了上来,将抬着的皇缉司牌匾扔在了地上。
“景明月,你大胆!”俱志珍哆嗦着手指着景明月,眼睛都直了,“还不赶紧把匾额挂回去?!”
“唰——”的一声,景明月开扇,一挥扇,将皇缉司的匾额从中分开,劈成了两半。
原本这已经让在场之人够震惊的了,结果那裂成两半的匾额没过片刻,便碎成了满地齑粉。
“烦请公公再替本官向陛下传句话。陛下心中应该明白,微臣无论何时,总是想着做事周全,惦记着皇家的体面。但如果陛下完全不在乎微臣和微臣夫君的体面,那微臣也实在做不到八面玲珑,事事顾及了。”
御书房中,萧明鼎被俱志珍的传话气得怒火攻心,他猛得抽出利剑,将桌案上的名贵珍宝通通扫落在地,对着紫檀桌案一通乱砍。
他想杀人的冲动达到了顶峰。可他偏偏,真的不敢杀景明月,甚至不敢贬谪景明月。
苏敬儒之女,景阳川之徒,黄泉客之名,平叛开海之功,全都是景明月的护身符,一旦他有所动作,那就是坐实了昏君的骂名。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更无人可以镇住。
比起景明月挑衅与不敬的罪过,景明月可以利用的价值更大。
“体面?她景明月毫不顾及身份,和一个贱奴纠缠不清就是体面了?”萧明鼎气得连咳数声,旧伤又开始剧痛,赶紧招手示意俱志珍将丹药拿来,服下丹药,气息才逐渐平缓些。
“孟长峥和梁襄到哪里了?”
“两位将军最迟后日便会抵京。”
“体面是吧,让景明月和她的师兄们说去吧。朕倒要看看,她的师兄们给不给她体面。”
孟长峥和梁襄收到消息后,几乎是星夜奔驰返回长安。
“你疯了!这都跑死几匹马了!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军情,你不要命了!”
梁襄想要制止孟长峥,孟长峥抹掉脸上的雨水继续疯狂策马:“我必须立刻回到长安,找她问个明白!”
她同他说起过,她先前也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义兄,当时他还打趣地问道:“那是你的义兄好,还是师兄好?”
景明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世上无人比他更好。”
“那我还有进步的空间。”孟长峥虽然因为景明月的话短暂地失落了片刻,但到底没太放在心上。
即使景明月后面回一了一句“你无法超过他的”,孟长峥也全当没听见。
景明月后来再也没有在他面前提过这个义兄,孟长峥便推断那人或许是死了。
不然掌握了整个世闻堂的景明月,不可能无动于衷。
他一直认为人与人的相处必然有先入为主和先来后到,尤其是活人不可能与死人争。
既然她说无人比那人更好,那他唯有继续再加把劲儿,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他心中超过那个人。
可孟长峥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人不仅活着,还是他最最瞧不上的柳定。
孟长峥是一个心细如发之人,仔细回想景明月待柳定的一举一动,其实早有端倪。只是他不愿信,他和崔绍节,竟然都输给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宦官。
“明月,孟长峥要回来了。你真的不去接他吗?”
换作以往,无论是孟长峥回衡阳还是回长安,景明月无论多忙都会去接他的。
“萧明鼎让他回来的意思很明确,从辽东到长安,这么远的路,他几天就跑完了,上赶着给萧明鼎做刀吗?”
“可是……”
“没有可是。”景明月将手中的卷宗用力合上,“你要是愿意接他,你就自己去接吧。我就在这里等他,看看他到底要问我一些什么。”
尹燕泥在尚书府中坐立不安的良久,还是决定起身去城门外接孟长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