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中天,景明月散值后前往神机营等柳定一同回家,却意外地在神机营里遇见了萧守正。
萧守正和柳定正蹲在一处,研究一艘战船的模型。
“微臣参见陛下。”在神机营见到萧守正,景明月微微有些诧异,“陛下怎么在这里?”
“今日神机营呈上来一幅战船的图纸,朕看过之后大开眼界,便想着亲自来神机营瞧瞧。朕猜的没错,果然是柳大人绘制的!”
萧守正手中还拿着模型的零件,双眼明亮神采奕奕:“朕可太喜欢神机营了,这里的一切简直都太神奇了!”
“陛下喜欢就好。”景明月笑道。
“柳大人,快把你新做的机关给师父看看呀!”
萧守正拼命拉扯柳定的袖子,柳定的眼神开始却飘忽闪躲:“还没做好呢……”
景明月见状不禁挑眉:“什么东西不能给我看看?”
“他怕做的不好,师父不喜欢。”萧守正替柳定向景明月解释,并且不停地向柳定使眼色。
“没关系,他做成什么样,我都喜欢。”景明月摊开掌心,示意柳定将东西拿过来。
“啧啧啧——果然在师父心里,柳大人永远最好。”萧守正不禁感慨。
在萧守正的起哄和景明月的催促下,柳定走向战船的模型,启动上面的机关,船板的夹层中伸出一个小型铜龙。
“这不是……”
“正是根据那条船改的。”柳定所说的那条船,正是景明月赠他下吕宋的那条航船。
这条铜龙的口中也衔着宝珠,柳定转动宝珠,铜龙组装成龙首火炮之后,柳定按下一枚龙牙,将宝珠从铜龙口中取出,放到景明月的掌心。
“打开它试试。”柳定微抿着唇望着景明月,眼中充满了期待和忐忑,双手局促得背到身后。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宝珠上还残存着柳定的体温,景明月将宝珠在掌中转了一圈之后,便发现了关键所在。这并不是特别复杂的机关,本质上也就是改造成球状的鲁班锁。但这个锁并不需要全部拆开,只要抽出几枚零件便可。
景明月抽出最外层的零件,球状宝珠立刻像花朵一般四下绽开,一层接着一层,直到露出里面的一个小小的剑柄。
“这是天问!”景明月拿起那个小小的剑柄,按在剑柄的顶端,收缩在里面的剑身弹出,完全就是一把缩小后的天问剑。
“这好精巧!”景明月感叹道,拇指和食指捏着剑柄,来回转动着天问剑,闪出一片剑影。
柳定从景明月手中接过这小小的天问剑,抬手将其插在景明月的发间。
“先前觉得大肚笑脸娃娃的簪子不太合你身份,海棠珠钗也不够庄重,就想着重新做过一个合你身份。想来想去,还是做成天问剑的形制最好。”
柳定说着,想把景明月头上那大肚笑脸娃娃簪子拔下,却被景明月制止了。
“这些个都好,我全部都要。”景明月将柳定的手攥着,与他十指相扣。
“原来师父也有这么贪心的时候。”连萧守正都忍不住打趣道,“朕虽然做不了这么精细的机关,不过朕也能亲手磨个簪子赠与心上人。”
“只要处理完了朝事,尽了君王的职责,陛下剩下的时间,都是陛下自己的,百官群臣皆无权干涉。只是陛下今天的功课,似乎还没做?”
景明月一句话将萧守正拉回现实,萧守正无奈地叹了口气:“朕知道了,师父这边请。”
景明月现在依旧兼任着神机营都督,在景明月的办事处,景明月屏退旁人,与萧守正相对而坐,询问了萧守正近日的功课,萧守正俱是对答如流,景明月很是满意。
“陛下的课业精进了不少。”景明月欣慰地笑道。、
“师父让朕读的书,朕都读完了。只是近日处理朝政时,仍有不解之处,还望师父解惑。”
“陛下请讲。”
“朕这几日一直在思考,以柳大人昔日的功绩,就算没了三品皇缉司督主的头衔,做个四五品的武将,也绰绰有余,师父为何一定要让他从最普通的士兵从头做起?思来想去,师父是否是因为避嫌的缘故。朝堂之上,若有父子兄弟同朝,朕在擢拔贬黜之时,是否要将避嫌考虑在内?”
“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柳定只能从普通士兵做起,是一个制度上的设计。我朝与女官不得嫁萧氏皇族,是为防后宫干政。不得为人妾,是怕有朝官通过不断娶妻纳娶女官来把持朝纲。”
景明月同萧守正耐心地解释道:“同理,宦官转朝官若不连贬数级,从位高权重的帝王近侍,贬为微不足道的末流小吏,并严格控制人数,那这一制度一旦遇上昏君奸宦,则朝政危矣。”
“可是……这对柳大人似乎并不公平。”
景明月幽深的眼底闪过暗沉之色:“我知道这对他并不公平,可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合理。我首先是大坤的官员,其次才是他的妻子。那大坤千秋百代的基业,胜于我个人之私。”
“那为何师父不让柳大人承袭忠义侯的爵位?柳大人能够承爵完全是名正言顺之事,也没有制度上的危害。”
萧守正的眼中满是疑惑不解,景明月把玩着那由铜质宝珠绽放而成的铜花,唇边浮现一抹无奈:“陛下,倘若柳定真的袭爵,天下人便只会记得他是忠义侯的女婿,是景明月的夫君,是一个靠着岳父和妻子从宦官贱位爬至侯爵尊位的投机取巧者,无人会记得他本身的才华和功绩,这是在羞辱他。”
景明月只说了前半段话,萧守正便恍然大悟,接下去道:“如果他是凭借自己后续的功绩封爵,那所有人都会记得他的才华和功绩。”
景明月肯定地点点头,对萧守正目露赞许。
“师父,你真的是一个很会爱人的人。”
“是吗?”景明月浅浅笑道,“因为我得到过最好的爱,那都是我在生不如死岁月活下去的信念。”
“朕现在才知道,朕小时候在桂郡时听柳大人讲的那些故事,有的是柳大人编给景大人听的,有些是景大人写给柳大人看的。我当时还不停地追问柳大人,传闻中的九公子到底是谁,柳大人就是不肯说,却从未想过,九公子竟是我大坤第一女相。”
萧守正感慨道:“比如什么‘谢常康千金买一笑’,‘上官竹西行斩群魔’,没想到师父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写出这么多精彩有趣的东西,这些故事朕到现在还记得呢!没想到师父写的话本小说,与师父作的诗歌文章,是如此的不同!”
景明月所作的诗歌文章,为当世一流,尤其是其策论,雄肆奇崛中鞭辟入里,一眼便是状元文章,让崔绍节不得不甘拜下风。而其所作话本小说,曲折生动又情致宛然,完全不似一人所为。
被一个晚辈当面提及幼时写的稚拙话本,景明月瞬时尴尬得无地自容:“陛下别说了,那都是微臣年少不懂事……”
景明月越是不让说,萧守正反而越是起劲,那些景明月不堪回首不忍直视的字句与情节,一个接一个从萧守正嘴里冒出来时,景明月只觉得自己的形象全毁了。
“微臣本来说陛下这个月背熟《孙子兵法》就可以了,要不连同着《六韬》也一块背了吧?毕竟陛下的记忆这么好呢!”
“别别别!”萧守正闻言立刻老实了,一部《孙子兵法》已经背得他要死要活了,再背一部《六韬》真的不用睡觉了。
景明月满意地点了点头,想要治一治萧守正,看来也不是很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