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坤朝堂之上,萧守正将手中的军报狠狠地掷在地上。
“北戎蛮子,狼子野心!西北十六州,沦丧已久,朕既成宗祧大统,当坚守祖宗基业,收复山河故土!众爱卿谁人愿为三军主帅,替大坤扫荡蛮夷,扬我国威?”
孟长峥出列请命:“微臣孟长峥不才,愿做三军主帅,替陛下踏平北戎!”
“朝中有能人如此!朕心甚慰!”萧守正随即命令孟长峥为元帅,再点梁襄、李铁马、池胜等若干人为将,随孟长峥出征。
孟长峥非常不愿带衡阳的其他人奔赴战场,但他完全没有推拒的理由。
景明月举荐他为镇北军元帅,是让他建功立业,那衡阳的其他人又何尝不想建功立业?
李铁马在受任镇北军将军之时,万分欣喜,直接冲到景明月府上找到赵冰河:“等我此次随孟师兄收复西北十六州后,我就向掌院和展师父提亲!”
从景明月入仕开始,李铁马也是一直伴随景明月南征北战,但平定南蛮、剿灭藩镇的功劳,都比不上光复西北十六州。此战若成,他李铁马亦可身居大坤名将之列。
赵冰河耳垂逐渐开始泛红:“等你先在西北建功立业再说。”赵冰河想要努力装作不屑,却怎么都压不住唇边的笑意。
镇北军出征那天,玄甲耀目,朱衣绛天,萧守正率领百官在城门外相送。
“朕盼诸君早日凯旋归来!太平待诏归来日,朕与先生解战袍!”
“吾皇万岁!”全军一片山呼海啸之声。
对于此次出征,所有人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叛党再可恨,终究是同族操戈,藩镇节度使手下也有不少人并不是自愿加入叛军的。
可北戎不一样,占大坤国土,虏大坤臣民,对于此次西北征伐,完全不必手下留情。
如果西北十六州真的能够收复,那大坤重回盛世,当真是指日可待了。
每个军卒都是斗志昂扬,满载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之志。
这支镇北军,是景明月倾注大量心血打造的强劲之师,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从征朔方开始就经过了大小多个战役的历练,配备的是神机营所研发的最好的装备。
兵精粮足,万事俱备,如果他不是这场战役的主帅,北戎在这支镇北军面前将全无还手之力。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他们所有人建功立业的理想都将会实现。
可惜,他是这场战役的主帅,他要带着这些满怀希望的人,走向一片巨大的坟墓……
“微臣叩谢圣恩,只是陛下还请留步,送到这里便好。”
萧守正点头道:“那孟元帅和诸位将士多加保重,朕就在皇城等待镇北军的好消息。那便由师父代朕再送诸位一程。”
孟长峥不敢多看景明月,本想说不必如此劳烦景明月,但随即反应过来景明月想送的人未必是他,又只能强自按捺下心中的苦涩。
“那便有劳景大人了。”
长安城外的灞陵,依旧是杨柳青青。
“这次你一定要记得我们的战略,稳扎稳打,切莫心急以至贪功冒进。北戎王和北戎太后不和,能在其中做一些文章,从内部瓦解他们,就不要用我们的士兵去搏命。”
景明月与孟长峥并肩站在高处俯瞰整肃的军容:“全军将士此次都是誓扫匈奴不顾身,建功立业很重要,但死是征人死,功是将军功,每一条生命都是可贵的。耗费粮草辎重都不要紧,我们比北戎更耗得起,关键是要用最小的损失赢得最大的胜利。”
“明白,你千叮万嘱过很多遍了。”孟长峥按下心惊,缓缓地舒出一口气后笑道,“只剩下这么一点时间,你还是多同他说说话吧。”
他没有看景明月,而是一直仰望着空中的云,看它们因某种因缘际会而被聚在一起,但没过多久,又在风的吹拂下走向风消云散的结局。
或许是因为西北十六州确实太重要了,景明月也觉得此次出征自己有些过于唠叨啰嗦了,听罢孟长峥的话不禁莞尔:“有任何困难都不必害怕,一定要及时告知于我。”
孟长峥对着景明月点了点头,目送着她朝柳定的方向走去。
此次柳定只是镇北军中的一个百夫长,是柳定近十年内随军出征最低的品阶,但却是最干净的一次,这是他第一次用军籍参加战役。
景明月来寻柳定的时候,柳定正在饮马,周围的军卒见景明月走来,都朝着柳定露出会心一笑,随即纷纷走远,给二人让出说话的空间。
其实该说的话也都说尽了。几经搜肠刮肚,不过是作战策略,以及让柳定千万要保重好自己。
柳定的盔甲衣冠都非常端正整齐,但景明月还是没忍住替他整了整衣领。
他们的离别,根本数不过来。但这一次是她第一次以妻子的身份送他出征。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但西北边塞的天气与中土截然不同,就是六月盛夏,也时常飘雪。书中常言征人思妇,所谓塞客衣单,孀闺泪尽,竟是这种滋味。即使是她景明月,竟然也不能免俗。
“一定要多加照顾好自己。”
“好。”柳定将景明月拥入怀中,温柔地蹭着她的发顶,“这一次,一定捧一个侯爵回来。”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景明月的心突然漏跳了一下,生出一阵慌乱,继而竟然真有些酸涩的后悔,想用那毵毵杨柳去拉他的衣袖,留住他不让他走。
景明月硬生生地按下这样的念头,把眼泪全部憋回去了。
年少时的小九会笑着让哥去建功立业,一定要为她请一个诰命夫人的位置。但如今的景明月已是位极人臣,她不需要他为她争取富贵荣华,她只要他平安。
但她知道,她不能悔,更不能阻他。
收复关山,这是他的平生之志。他被困在皇昭司中已经太久了,此去不为万里觅封侯,只为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更何况镇北军千万,每个将士的妻子都舍不得他们的丈夫,不独独是她。
号角既响,全军集合。
“走了。”柳定在景明月的额上印下一吻,缓缓地松开抱着她的双臂。
“我等你回来。”景明月望着他翻身上马,回到军队中自己的位置,军队朝西北的方向开拔前行,旌旗猎猎,马鸣萧萧。
柳定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背对着景明月挥着手,高声朗道:“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战伐有功业,焉能守旧丘!”
此去关山,他要闯他的天下。景明月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浩浩荡荡的大军之中,和一尊雕像立在离亭杨柳之间。
她其实送别过他很多次,十七岁那年刺杀罗毁之后的西风古道,不久前的南海碧波,她都知道前路并非坦荡,但只有这一次格外地忐忑,心口时不时会剧烈地抽一下,搅得人格外不宁。
景明月尝试平复下心情,但尝试了很久,还是无济于事。
她做什么事都尽量求万事俱备,所以即便是做黄泉客刀头舔血的那些年,她都很少心慌害怕。
上次有这么糟糕的直觉还是在万芳楼惊闻雁哨,结果柳定就在宫中中了陆撷英和齐贤妃的暗算。
这一次对北戎之战,大坤算是准备得尤为充足,为什么她会生出如此不祥的感觉?
“这成了亲的人就是不一样,还舍不得走?”裴晚晴等了景明月许久,见她一直没动静,终于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是啊,舍不得。”景明月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要真舍不得就别让他去了呗。旁的女子送夫婿上沙场,是为了挣个侯爵光耀门庭,你自己就已位列国公首辅之尊,又何须沾染夫婿这点荣光?他想建功立业证明自己配得上你,可你早就不在乎那些蜚短流长了。”
“不,这不只是我在不在乎的问题,他不只是为了证明他配得上我。”景明月摇头,“征战沙场,收取关山,是他自少时便有的志向。”
“他知我之志,愿竭力成全,从不阻我。我知他之志,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而阻他?”景明月对裴晚晴道,“你和杜无疾,不也一样吗?”
提到杜无疾,裴晚晴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