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他没有“机会”能够“荣幸”地和老板娘共聚晚宴。
原因是酒桌上人满为患,肖哥又找来了不少能够助力彼此的朋友,原来属于班泯的位置也已经被别人坐着。
灯红酒绿的旋转桌上是一双双伸向利益的双手,他们举着杯中液体,说出虚情假意的谄媚,无非是想要得到老板娘的照拂。
班泯对这样的场合本是了无兴致,索性没了位置,干脆直接走人。
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来得及尝尝桌上的龙虾和鱼翅,哦对,更可惜的是,他没能将周青从那里带走。
周青留在了酒桌旁,不管再拥挤,肖哥也能留出一个位置给她。
那个夜晚,班泯有些迷茫、困惑地走在回去自家大院的路上,他没有抽烟,香烟不能排解他今夜见到的迷雾般的……光怪陆离。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渺小,有些孤独,普天之下,好像并没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容身之所。
也许就像老班经常对他说的,要在合适的时间里做合适的事情,现在的他,只需要用功读书、努力学习。
班泯犹豫着想,老班……可能是对的。
6.
就在那天晚上,11月2日的晚上,也就是班泯没有回家,班柠尚且在学校上晚课的时间里,生病请假的班珏琳正独自一人坐在餐桌上喝粥。
那还是陈寅中途下班时给她买回来的,说是班柠中午的时候交代过他。
帮班珏琳处理好了晚饭,陈寅就匆匆离开,他今天是晚班。
那会儿是晚上7点20,班珏琳已经不再发热,她决定吃完粥之后再量一次体温,正喝完最后一口,她听见门外传来开门声。
走进来的人是穿着工装的老班,班珏琳惊讶地看着他,连“爸”都忘记喊。
老班和平常不太一样,他没有时隔多日见到女儿后的欣喜,反而是匆匆忙忙地先进了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东西。
班珏琳这才回过神,飞快地跑到他卧室门口,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行为,似乎猜出他要找的东西,就小声地提醒了一句:“爸,你……要找皮影箱吗?”
老班立刻看向她。
班珏琳顺势指了指挨着窗帘那侧的床头柜旁:“我上午看见哥把箱子放在那里了。”
“上午?”老班狐疑地蹙起眉,很快就朝班珏琳说的位置走去,果然,他找到了他的两个皮影箱,钥匙是放在枕头下面的,他探手一摸,没有。
班珏琳拉开书桌的抽屉:“好像被他们放在这里了。啊,找到了。”她把钥匙递给老班。
老班接过来将皮影箱打开,翻找了一通,他的表情变得更加沉重。
班珏琳不明白他是怎么了,总觉得他表现得有些奇怪,还想主动再和他说些近来的事情,包括家里、哥哥和姐姐,可老班没给她这个机会,反而是突然对她说:“老三,你不是一直想和我学五峰会吗?”
班珏琳挠了挠头,“但是,你说要等到我中考结束后才教我的,怕我总想着皮影戏会影响学习。”
“来不及了。”老班将其中一个皮影箱拎出来,一把抓住班珏琳朝院子里走去,他说:“你现在就必须学会。”
班珏琳茫然地看着老班的背影,制服上橙黄色条纹的编号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7.
班珏琳之所以对《五峰会》这出皮影戏有兴趣,是因为故事内容让人神往。以至于,她已经能将整个故事倒背如流。
北宋神宗皇帝赵顼在位期间,奸相沈恒威与庄果峪村南宝龙山甘香寺和尚勾结,利用北国珍珠娘娘谋害神宗,忠臣镇西侯曹国丈巧设民间花会救驾——
当然,班珏琳最感兴趣的,还是那本皮影戏上的绘着的仙境山水图。
老班曾说,那图是他爷爷画的,因为以前的皮影戏并没有绘本,他爷爷为了让后人更好的理解故事,才亲自学着绘出主要的故事内容。
山水图上画着的是一座类似蓬莱的岛屿,其岛四季如春、常年青翠,如同世外桃源,美不胜收,唯有虔诚的修行之人才可登入岛内。
岛内湖水悬挂在头顶,海棠树的花朵开成了云,还有交织成原野般的紫藤花蔓盘旋在上空,结满了如雾如海的紫色花簇。正如诗文里所写:
问蓬莱何处,风月依然,万里江清。休说神仙事,便神仙纵有,即是闲人。笑我几番醒醉,石磴扫松阴。任狂客难招,采芳难赠,且自微吟。俯仰成陈迹,叹百年谁在,阑槛孤凭。海日生残夜,看卧龙和梦,飞入秋冥。
老班曾说过,他爷爷总是觉得神宗北上巡游时,一定见过那仙岛。那可是宝龙山啊,在北宋期间,必然是有着仙岛的。
爷爷还在传承下来的皮影戏里加上了自己听闻的传说,那仙岛是许多皇亲国戚、王孙贵族都想一睹光彩的,有的甚至驾着数不清的华丽车辆、俊秀宝马去寻那岛,可惜浩浩荡荡的船只总是在接近海的中心地带时,便被巨浪掀翻了船身。
数年过去,只一位老翁驾着破败的孤舟前往海岛且成功。当年,他独自一人默默前行,感叹盛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天快大亮时见到海面上升起赤红太阳,山腾如龙,人在梦境,又听到舟下是滔滔波声,情不自禁地在心中感慨道:这千秋万载总是战乱不断,如若众人都能同他一样来此海上见此壮阔,便不会心怀那渺小又无情的私欲了。红尘乱世,可会有一处净土能够永乐无争?那般圣洁之地必定是朝云暮雨,烟雾氤氲,高朋满座,笙歌盈室,品酒谈心,醉舞欢腾,美人容颜娇艳,香气氤氲馥郁。哪里偏要有什么你争我夺、死不方休?彼此谦让,各自体谅,三千世界,墨守成规,如此这般,皆大欢喜……
他这样诚心所念,不知不觉间竟已经来到了海岛,抬眼一看,仙境的宫门已然为他打开了。
后世便借他之口传颂着仙岛上和平欢乐、从无战乱。列国深深地向往其地,即便此后的百年中,红尘战火与厮杀根本从未间断。
“如果人与人之间能做到和睦相处、互相体谅,一切悲剧就都不会发生了。”每次唱完五峰会,老班都会这样叹息一句。
可是这天晚上,老班将皮影台子支起的动作都是急匆匆的,就好像在赶时间,令班珏琳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他拿来了小型音响,开始播放五峰会的曲调,开端前奏唱罢后,老班就要班珏琳来接下面的唱词。
班珏琳虽然很喜欢这戏目,但是单独来演就会显得生疏且笨拙,她的皮影戏能力都是依附着老班的,因为老班此前总是会说“来得及,慢慢学”……
所以,班珏琳总是认为自己的人生也来得及,和老班在一起的时光,也同样来得及。
“唱错了!”老班忽然提高了语调,他很少这样严肃,可这一刻,他竟训斥班珏琳,“重新唱!”
班珏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台词错在哪里,她开始表现得不安,担心会一错再错,老班见她一直想不起台词,便用力地抓过她的手臂,“为什么明明知道唱错了,还是不改成正确的台词?”
班珏琳支支吾吾着:“我……我不知道哪里错了……”
“从民间父女那里开始,重新唱!”
班珏琳一着急,手里的皮影人都掉落在地,她赶忙弯腰捡起,重新唱起了第一幕的内容。
8.
戏中是皇城之下,一辆富贵的官车正缓缓而来,百姓纷纷退避,无不敬畏。那车被装点得格外雍容华丽,鎏金凤纹的车帘上绣着金丝线,领头的男官骑着高头骏马,共四名,皆是环绕于官车,好生趾高气扬的姿态。
哪料后方的官车忽然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竟是两路太窄,驾车的马屁同旁侧的小摊撞到了一起。
小摊在卖着红豆,驾车的高马馋着那色泽饱满的红豆,居然结伴跑去啃着红豆吃,不仅吓坏了叫卖的父女,还把坐在车内的大汉给颠了出来。
大汉是城中出了名的恶霸老爷,他摔得不轻,立即火冒三丈,喊上横肉一脸的男官们便要修理卖红豆的父女。
老翁已年过花甲,赶忙同恶姥爷求饶起来,然而他们那群蛮横无理之人可不会同情老翁,不仅一脚踢倒他,还抓过他的女儿要她赔他摔疼的这个跟头。
“女儿——女儿——”老翁急得老泪纵横,想要救女儿,却被男官们恶狠狠地推开。
女儿既愤怒又悲伤,她喊着“爹——爹——”,可又挣脱不开,情急之下哭得伤心欲绝。
周围聚来了数不清的看客,他们既惧怕恶姥爷,又忍不住义愤填膺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为非作歹,分明是他家的马吃了老翁的红豆,居然反咬一口,还让人赔偿他摔的一跟头,赔什么?那被他家马吃了的红豆怎么算?哎呦,这叫什么世道啊?”
又有人小声叹气道:“唉,恶霸老爷仗势欺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新鲜事儿了,如若不是他朝中有背景,咱们又怎会这般惧怕于他?”
那恶霸老爷欺人更甚,竟狂笑着要女子去他府中做他的陪房。
而戏里总是会出现这般桥段,我见犹怜的素女遭恶人强迫,危急时刻便会有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腾空出现来拔刀相助。
果然不出所料,人群之中走出来一位侠客,他大喊一声“住手”,众人的视线整齐一致地聚集去了他的身上。
那侠客是一个年岁不足十八的少年,他面带桃花,衣衫整洁,袖口针脚也缜密,腰间配着一把精致漂亮的好剑,倒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势。
少年从镶有玉红宝石的剑鞘中抽出长剑,一脸的正义凛然,以剑指想恶霸老爷,高声质问道:“你这恶霸实在猖狂,竟如此明目张胆地强抢民女,究竟心中还有没有王法?”
“小小的黄毛孩子也敢同本大爷叫板放肆?”恶老爷根本不把少年放在眼里,高高在上地抖了抖脸上横肉,嚣张道:“本大爷乃是朝廷后人,你跑到这里竟谈什么王法?本大爷今日就逮你回去扔进大狱,让你知道多管闲事的下场!”
少年无所畏惧地摆好阵势,眼神坚定道:“放马过来!”
恶霸老爷同男官们使了个眼色,走狗们一拥而上,冲上来将少年团团围住。
少年几个招式下来将男官们击倒在地,动作轻巧而流畅,惹得恶霸老爷气不可遏地跺脚大叫道:“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吃奶的孩子也摆不平!还不快抄家伙,给本大爷打死他!往死里打!”
男官们便从官车里摸出了大刀、长矛、双头锤……他们哇呀呀地叫着,再次围剿少年。
少年倒也冷静,以守为攻,待到男官们耗尽体力喘息如牛之际,他又是一个漂亮的回旋,以剑柄击打众人背脊,只用这一个招式便把一群男官击败。
眼看着手下都躺在地上哀叫连连,恶霸老爷慌了阵脚,他连忙把阿珠推向少年,又操起一旁的木棍胡乱挥舞着,虚张声势地警告少年不准过来。
少年懒得理他,赶忙将姑娘送还到老翁身边,好让他们父女二人团聚。谁料就在少年背对着恶霸老爷的功夫,那卑鄙小人高举着木棍偷袭,一棒子打在了少年的头上。
少年防备不及,踉跄着摔倒在贩卖的红豆摊上,恶霸老爷乘胜追击,对着少年一通乱打,搞得整堆的红豆都撒了满地,像天女散花。
老翁心痛地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豆子这下都所剩无几了!那可是他们全家接下来一个月的食粮钱啊!
闻言,少年心中愤怒不已,他猛然一个转身,使出全力扔出手中长剑,锋利的剑身割伤了恶霸老爷的手臂。
恶霸老爷鲜血直流,吓得几乎昏厥。他被男官们扶起,少年作势还要追赶,恶霸老爷连连直退,赶快翻身上车带着属下逃之夭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