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上都不再说话,仿佛在互相置气一般,一前一后,踏着清冷的月色。
到了府邸门口,息泽停住脚步,回身看着岁岁。
岁岁依然避着他的视线,低头装作不在意地看他的黑色锦服。之前从未仔细看过,现在才发现原来锦服并非纯正的墨色,而是绣着祥云暗纹的靛蓝色。就如这广阔的苍穹,看似幽黑,实则也没黑得那么沉重。
终究是息泽先开口,“你方才也见到了,我们根本无处可走。”
岁岁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不搭话,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息泽盯着她看了会儿,缓缓抬手,好似要擒住岁岁的脖子。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岁岁突然想起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也是这般缓缓抬起手,远远的隔空便紧紧地掐住她的喉咙。
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小步。
息泽一愣,手指轻轻拨动,岁岁颈脖上的裹布便松开了,脖颈上清晰可见青一块紫一块的淤青,隐隐地勾勒出几近完整的指印。
金黄色的灵力自息泽的掌心缓缓流出,轻柔地萦绕着岁岁的脖子,暖洋洋的。紫红色的淤青渐渐消散,随着每一次的心脏跳动都会牵扯出的隐隐的钝痛感也消失了。
待息泽放下手时,岁岁的脖子上已全然看不出丝毫淤痕。
“这次的教训你可要记在心里,以后不要再到处乱跑了。”息泽说。
岁岁连忙抚上自己的颈脖,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疼了!
“安心待在洛端身边,他会护你一世安稳的。”息泽又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原以为白日里洛端只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可是息泽今晚的话却愈发让她觉得,那不仅仅是一句玩笑。只不过一夜的功夫,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难道息泽也觉得她既是被洛端所救,又在他府上住了些时日,就理所当然要嫁给洛端吗?
岁岁有些沮丧,想要再解释什么,但息泽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想法,只侧了侧身,瞥向洛端的府邸门口。
那扇厚重的木门不知何时已悄然打开,洛端正在站门里,平静地看着她。
“进去吧。”息泽脸上的笑容淡去,他轻推岁岁一把,自己却漠然地从岁岁身旁擦肩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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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岁望着息泽离去的方向,直到他从视野里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府。
木门在她身后吱呀呀地合上,发出一声闷响,岁岁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
“岁岁,你嫁给我好吗?”洛端拉住她的手臂,认真问道。
岁岁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天色,东方已渐露鱼肚白。她又看向洛端,衣衫整齐,束冠一丝不苟,却面露倦色,看起来似乎一夜没睡。一夜没睡,所以尽说胡话吗?
“你闯了神域,这是禁忌,连我也无法轻易护住你。那边已经下了命令,要求我一个月内与你完婚,他便不再追究你擅闯神域的罪。”
“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吗?”她随在洛端身侧,半仰着头问道。
洛端点点头,“我们都要听他的。”
成婚?她的内心自然是抗拒的。不是洛将军不好,她承认自己甚至是有那么一点喜欢这位将军的。喜欢每日与他一起吃饭,喜欢洛端听她说话时眉眼带着浅笑的样子,喜欢他待她这般温柔,平日里从不计较她的闹腾和任性。
但是,这些不够。
“我不愿意嫁给你。”岁岁低声说道。
“你宁可死都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也不想死。”
他们仿佛只是在闲话家常,言谈间步入堂内,婢子们已备好早膳。各色的小菜装在小巧的瓷碟子中,在圆案上有序地铺展着,靠案几的一侧,是一大碗还冒着热气的煮得凝稠的白粥。
岁岁在案几旁坐下,洛端坐她身旁,如往日一般,先给她盛了碗粥,又给她面前的盘子里夹了腌制过的鱼干。
“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那种好,不在我的心尖上。你看,我脖子上的淤痕消失了,从方才到现在,你可有注意到?我与一个男子彻夜未归,你又可曾关心过我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洛端看着她白皙的颈脖,一时哑口无言。
岁岁不在意地笑笑,又说,“其实你也不是那么在意我的。娶一个你自己都不那么在意的人,你会开心吗?”
“我自然是在意你的!岁岁。只要你愿意与我长相厮守,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只要你好好活着,只要你不离开我。”洛端放下手中的筷箸,拉起岁岁的手,诚恳地说。
“不守岛的日子,我可以带你去主岛上,像寻常的夫妻那样,一起吃饭聊天逛市集,去酒楼里喝酒听说书,晚上就一起相拥而眠。你若兴致好,我就带你去山林里骑马狩猎。守岛的日子虽然乏味枯燥,但这样的日子不会很长,你若愿意,可以像现在这样陪我一起待在这,白日里让婢子陪你去丁香园里消磨时间,晚上待我回来,我也可以陪你去海边吹海风看星星。”
岁岁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菜,认真地听他满怀憧憬地描绘着属于他心中的美好未来。可是,他的好,就像这一桌的菜,甜的咸的冷的热的软糯的带嚼劲的,看似都摆在台面上一蜂拥地都想要给她,可是夹到她碗里的永远是这么几样,都不是她最爱的。
“岁岁,我们成亲那日,必是最隆重最热闹的。那些凡间女子有的,我一样都不会少你。”
岁岁默默地抽回手,“你这样握着我的手,我没法吃饭了。”
“那你可是答应了?”
岁岁使劲摇摇头。
洛端眼里的光亮瞬间黯淡,上一刻他仿佛已听到喜乐阵阵,所有的美好都在眼前铺展开。可是岁岁的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把所有的甜美都摇散了。
“洛将军,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是,我不想嫁人,我想回家,我不想永远待在这里,我想念我爹娘。”
雾气漫上她的眼,她只能把头埋得很低很低,一勺一勺不停地舀着白粥往嘴里送。
晨旭自屋外无声地洒进来,辉映在洛端的唇畔,带着一丝冷意,他看向屋外忙碌的家丁与婢子,淡淡地说,“他们已经开始筹备我们的婚事了。不管你答不答应,这事由不得你。没人可以离开这里,也没有人可以违背他的指令。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岁岁缓缓抬头,问,“若是我坚持不应呢?你们莫非还要强娶不成?这和凡人的地痞流氓有什么差别?”
“那还是有区别的。他们会娶好几个,但我只娶你一个。”洛端笑着,背光的脸上却满是寒意。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岁岁的脸颊,声音却是冰冷,“岁岁,你若不嫁我,你就要被处死了。人都要为自己闯的祸承担代价。”
“对了,你也千万不要对息泽动什么心思,他不是你可以招惹的人。”
说罢,洛端就这样拂袖而去,此刻岁岁才觉整个背脊不知何时,已布满一层细密的冷汗。这还是那个温润的将军吗?总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与她轻声细语,当他笑的时候就如冬日的暖阳。她曾差一点就觉得,岁月静好在他身上都有了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