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忽又想起他真身的额上有一处断骨,每次抚摸它的头时,都硌在她掌心,虽不疼,却又总觉得硌得她心上隐隐的难受。
她问过白泽,白泽当时只说了“旧伤”两字便再没往下说,也是这个旧伤,引他落了几百年的头疾。既是不愿意提及的事,倘若现在问,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的嫌疑?
“在想什么?”白泽抬起她的头,问道。
岁岁犹豫了许久,到了嘴边的问题还是没问出口,只说,“内鬼还没找到,影昭下落不明。这里也不比东岛,现在若是办婚典,我怕被有心之人借机混入,惹出什么祸端来…”
“原来你已经在想婚典的事了…”白泽的眼里洋溢着喜悦,“这些事我自会安排。无论如何我不会因此委屈你。”
年少时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后来遭了变故,困顿于此,又困于自己的心,更是无暇念及此。如今,他想把他见过的所有美好都给岁岁,给再多都觉不够,他还想要给她最盛大的婚典,让所有人都看到她名正言顺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岁岁摇摇头,说道,“我不觉委屈,白泽,我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俗事,对我来说,嫁想嫁之人才最重要。我不想搞那种盛大的婚典是因为,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我成亲也不是为了给他们看的,不如我们就请几个亲近的人,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饭,可好?”
白泽认真听完她的话,说,“这事容我再思量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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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蓁蓁从西岛回来。
那日打斗的地方,土地都已焦黑,没有影昭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更不见他的尸身。
蓁蓁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还能如何脱身。各个岛之间并不相连,若要走动,都要经过神域。自那日之后,西岛与神域间的守卫一直森严,并无任何人出入西岛,究竟是不是影昭破除了九婴的禁制,目的又是什么,恐怕等找到影昭,就都知道了。
回到神域,白泽就神秘兮兮地召她前去,说要请她帮个忙。
蓁蓁有些无语,师父对她向来都是理直气壮地直接下命令,何时变得这般扭捏了?
“师父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即可。”
难得白泽露出为难的样子,“我想给岁岁定制一款婚服。可是现在内奸不明,我不能离开神域。”
蓁蓁的眼中掠过一抹惊讶,但很快就恢复平静,“这事不难,但我不知道岁岁喜欢什么款式的。”
“我让她随你一起去。”
“行,那我们明日便出发。”
“还有一事。洛府在主岛还算有点人脉,你可以顺便去拜访一下洛端,让他动一动那些三教九流的暗哨,帮你打探打探影昭的下落。”
“好。师父一人在神域,也多加小心。”蓁蓁应道。
晌午,主岛上的酒楼饭馆刚结束了午市的忙碌,小二正懒洋洋地靠着柜台,与掌柜有一句没一句地攀谈着。
蓁蓁与岁岁走进街对角的一家绣坊。绣娘们正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一位主事嬷嬷见了蓁蓁,连忙起身,迎上来恭敬地作揖行礼,“叶老板。”
蓁蓁看了眼岁岁,笑道,“赵嬷嬷,我可不是什么老板,这位倒是你们以后真正的老板娘。”
赵嬷嬷听罢,真的毕恭毕敬地对岁岁行礼。
岁岁连忙扶住嬷嬷的胳膊,“赵嬷嬷您快请起,别听蓁蓁胡言。”
“我哪敢胡言,你怎还害羞起来了?”蓁蓁笑问。
岁岁轻扯蓁蓁的裙袖,娇羞道,“你又取笑我。”
蓁蓁莞尔一笑,又对赵嬷嬷说,“今日我们就是来给岁岁做嫁衣的。东家有交代,一定要用最好的布料,配上最好的绣娘。至于款式图腾,皆凭岁岁喜好。”
“明白明白,姑娘出嫁一辈子就一回,自然什么都求最好。我这就安排缝衣匠给岁岁姑娘量体。姑娘喜欢什么式样的,都可以与缝衣匠说。”
赵嬷嬷自不敢怠慢,陪着笑引岁岁去后堂。她虽从未见过东家,但听闻这条街上一半的铺子都属那位神秘的东家,就连蓁蓁这样干练之才都愿意屈居其下,可见东家定是位了不得的人物。
“我们东家这回很是重视,既讲究工艺,还要赶工期,赵嬷嬷你估算着大约何时能取?”蓁蓁紧随其后,与赵嬷嬷攀谈着。
“估摸着少说也得一月有余。”
蓁蓁思量片刻,爽快地应道,“成,嫁衣制作繁琐,一个月也不算太久。”
“东家素来低调,旁的事倒没什么,但娶亲,总该热热闹闹大办一场吧?”赵嬷嬷着实有些好奇,忍不住打探。
蓁蓁嘴角挂着笑,口气却透着凉意,“东家自有打算,莫胡乱揣度。”
“岁岁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小姐?”嬷嬷又问。
岁岁正巧从屋内出来,三两步跃过来抱着蓁蓁的胳膊,笑说,“走吗?我有点饿了。”
蓁蓁装作没听到赵嬷嬷的话,与她颔首道别,“有劳赵嬷嬷,一月后我来取。”
说罢,两人离开绣坊。
蓁蓁抬头看了眼天色,说道,“这个点,恐怕酒楼都休市了,不如我们去街上买些你喜爱的小食,回茶室泡花茶喝,如何?”
“好。”岁岁笑着应。“再买些鸡爪吗?”
“鸡爪一般都作下酒菜,谁喝茶吃鸡爪的。”
“可我想吃,特别特别想。”岁岁眨巴着眼睛。
“行行行!只要你别把平日里对师父撒娇的那套用我身上就成。”
岁岁眉开眼笑地看着蓁蓁,说,“他才没有蓁蓁这么好,心眼小,脾气也差。”
“你不怕我回去告诉师父?小心他打你屁股。”
“他敢。”岁岁昂着头,不屑地说。
两人挽着手一边说笑着,自长街上穿梭而过。走着走着,人声渐远,周遭一片寂静。
岁岁停下脚步,只见长街上雾气渐起,向她们弥漫而来,街上再听不到任何人声,两旁的铺子里空无一人。
蓁蓁下意识地将岁岁护在身后,抬头望向天空,却见头顶的天空也是一片朦胧,先前还晴空万里,此刻不见蓝天不见太阳,只剩白蒙蒙一片。
“蓁蓁,是有人设了阵法吗?”
阵法的学问深,岁岁虽然没学过,但小时候听爹爹讲过一些,也见哥哥布过一些阵法。以她这些浅显的经验,此刻也算能看出一些门道。
十几只妖兽自四面八方爬行而至,将她们团团围在中间。它们的眼睛血红,一头凌乱的红发,牙齿尖锐,像狼,又像虎。
蓁蓁却并不看它们,而是戒备地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低声对岁岁说,“待会儿你跟着我的箭矢,使劲地跑。这阵法凶险,我只能试试先把你送出去。”
岁岁眼眶一下就红了,但以她对蓁蓁的了解,蓁蓁绝不是那种还没交手就轻易服软认输的人,既然她这么安排,一定有她的道理。她吸吸鼻子,强迫自己安静地看着蓁蓁,等她把后面的话说完。
蓁蓁神情严肃地对她说,“洛端擅阵法。出去之后,你去找他求助,问他这个阵法的破解之道。然后试着从外面破阵,只要阵法松动,我就有办法脱身。明白了吗?”
“明白。”岁岁用力点点头。她知道,此刻无谓的哭哭啼啼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给敌人可趁之机,错失良机。
蓁蓁似乎对她此刻的沉着冷静很满意,如此紧张的时刻竟还对她笑了笑。
她手中变幻出黄金大弓,又用手抚过箭矢,锋利的矢刃割破她的掌心,鲜血直往外涌,但她并不在意,只顾凝神催动灵力,对准其中一间染布坊,猛然射出一箭,她大喊,“跑!”
岁岁紧跟着那支仿佛燃着熊熊烈焰的箭矢,奋力奔跑,身后激烈的打斗声传来,她迫使自己不许回头。
箭矢穿过层层叠叠的布匹,那些挂在半空中的五彩布匹仿佛被施了咒,都乖乖地次递往两旁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