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朱予焕睁眼,怀恩和徐望之都面露惊喜之色。
“殿下!”
“你醒了!”
朱予焕的脸上还残存着几分虚弱,她轻轻道:“把我床褥下面的匕首拿出来……”她的意识还有些昏沉,只能勉强找回自己的理智。
徐望之一头雾水,问道:“匕首?什么匕首?”
怀恩已经熟稔地从褥子里拿出匕首,递到朱予焕的手边,他低声道:“殿下在外有将匕首藏在身边的习惯。”
徐望之闻言不由沉默,随后对朱予焕问道:“怎么样?你现在有哪里不舒服吗?”说完,她伸手摸了摸朱予焕的额头,和之前偏低的体温不同,温度似乎有了明显的回升,还有些微微发烫。
朱予焕只是摇摇头,勉强扶着床榻起身,掀开厚实的被褥,在徐望之和怀恩一左一右的搀扶下重新站了起来。
她昏迷了太久,身体一直在床上一动不动,如今突然苏醒,只觉得身体像是生锈一般,做什么都不自在。
徐望之看她苍白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坚持,叹气道:“你才刚醒,这是要干什么?”
朱予焕接过怀恩递来的匕首,嘟囔道:“很重要的事。”
怀恩从一旁拿起披风为朱予焕穿戴整齐,见她脚步踉跄,意识却十分坚定,便伸手拦下一旁的徐望之,冲着她摇了摇头。
朱予焕勉强支撑着自己走到门外,她看着随风卷挟而来的雪花,扬声道:“既然我来到这个世上,就绝对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一切!就算你让我看到再多,我也绝不后退一步!”她拔出匕首,没有丝毫犹豫,一只手握紧匕首,只轻轻一划,鲜血便顺着锋刃落下。
一阵风吹过,血珠染上飞雪,不知飘零至何处。
徐望之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拦住朱予焕,道:“你是不是傻啊,这段时间一直不吃不喝的,一醒来就先做这种蠢事,难道是被梦魇犯了癔症?”
想到自己梦中发生的事情,朱予焕也能隐约明白,按照原本的历史,她不应该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次的生病和先前妹妹朱友桐生病一样,向朱予焕展示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以此来起到警示的作用。
不过若是它真的如此强大,朱予焕就没办法彻底回来了。
又或者说朱予焕改变的太多,让它已经对朱予焕束手无策,仅仅能对她进行精神干扰。
别的不好说,朱予焕在精神方面从不认输。
朱予焕侧头看向她,半开玩笑道:“我这个叫做放血疗法。”她已经没了刚才头晕目眩的感觉,被寒风一吹,顿感神智清明。
徐望之听完她的强词夺理,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看来还是要让你学点医术,哪有这样放血的……”她牵过朱予焕的手一看,只见朱予焕的左掌心多了一条血痕,徐望之急忙接过怀恩递来的手帕,为朱予焕简单包扎伤口。
多亏怀恩为了让朱予焕能够安静养病,让大部分人都在院外守候,有人来探望便入内传话,也不用担心朱予焕此时此刻的模样被别人看到。
一旁的怀恩将朱予焕的匕首入鞘,朱予焕腾出另一只手,不以为意地说道:“这下对称了。”
“真是不懂你成日里在想些什么……”徐望之给了怀恩一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强制将朱予焕拖走,徐望之还不忘道:“我先给你好好诊治一番,看看脑袋是不是睡傻了。”
朱予焕倒是也不挣扎,任由两人拖着自己回屋,笑眯眯地说道:“有你们在真好……”她望着还在飘雪的天空,道:“还活着真好……”
徐望之拿她没办法,只是道:“你再不回去乖乖躺着,恐怕要英年早逝了。”
朱予焕挣扎着转了个身,乖乖配合着两人往屋内走,还不忘边走边道:“我可不想英年早逝。”
待到重新安置好朱予焕,徐望之又为朱予焕细致检查了一番,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除了有些虚弱,脉象一切正常。”
朱予焕乖乖地靠着背后的枕头,对怀恩道:“怀恩,把近来的事情和我说说。”
怀恩应了一声,立刻将这些时候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明。
诸如朱予焕昏迷之后,在云南的土官都纷纷前来探望,王骥也多次上门,说是已经写了题本,让人快马加鞭入京,请朱祁镇从太医院带些人和药材来等等……好在改土归流的事情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殿下突然昏迷,有不少官员怀疑有云南土官因着改土归流一事心生不满,暗中对殿下实施魇镇。”怀恩说到这里,面色有些窘迫,道:“刀盖罕也怀疑有这样的原因,一直带人暗中排查,安罕也说要不要请人过来看看。”
朱予焕闻言有些哭笑不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说到这里又有些警惕,追问道:“这些官员没有借此机会做什么荒唐的事情吧?”
这些话乍一听有些荒唐,但并非全无道理,若是有人以此为由挑动两方的矛盾,反而会影响改土归流的推进。
徐望之在一旁道:“放心吧,怀恩和我说过这些。我和他们解释过了,你是积劳成疾才会突然昏迷,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反正他们也不能亲自来探望你,这样也能瞒得过去。”
“但是陛下那边两个月便会照例上一次题本,殿下的病情不能随意隐瞒,所以怀恩便自作主张告知了陛下。”
朱予焕轻轻点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若是我没能醒过来,瞒而不报是会出大问题的。”
徐望之闻言瞪了她一眼,道:“什么没能醒过来,别胡说八道的。”
朱予焕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万一她真的没能醒过来,知情的怀恩和徐望之必然会成为最大的替罪羊。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到了朱予焕,既然云南当地会有人这么想,只怕京城中也难免有人会这么想。
若是以此为由,未必不能给王振一次“反击”,不过这个就要看京中的那群人会不会如此操作了。
“还有一件事,虽然发生在京城,但与殿下有些关系。”
朱予焕闻言微微挑眉,问道:“什么事情?”
“翰林修撰刘球参奏殿下。”怀恩小心翼翼地说道:“皇爷以此为由,斥责刘球心怀不轨,将他抓入诏狱……”
朱予焕摸了摸下巴,道:“刘球……是不是征讨麓川的时候上书反对的那个?我对他倒是有些印象,比那些只是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的人要强。”
刘球虽然是读书人,但并非纸上谈兵之人,只不过他的侧重和朱祁镇的重点并不相同。
怀恩应了一声。
朱予焕微微一笑,道:“他是怎么说的?说来给我听听。”
怀恩将刘球的进谏内容简单说了一遍,朱予焕的神情凝重许多,道:“他说的固然有他的道理,不过……”
徐望之哼了一声,道:“他有什么道理?陛下准你‘大权在握’是为了让你安稳云南,又不是你自己有不轨之心,要进谏也不该骂你,该骂准你以女子之身‘独揽大权’的陛下才对呀。”
好在屋内没什么人,徐望之这“大逆不道”的发言不会被被人听去。
“陛下也是这么想的。”朱予焕沉思片刻,道:“这话于陛下而言,便是否定陛下的决策,陛下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刘球,一旁又有人存心拱火,只怕他凶多吉少了。”
先前王振大力促成征讨麓川一事,一个是为了满足朱祁镇的意思,另一个则是借由麓川之战来证明自己的能力和地位,而刘球当时却持反对意见,早就彻底得罪了王振,如今有这么一个现成的把柄送上门,王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刘球。
朱祁镇本人自然是不会在意这样的流言蜚语,但王振在一旁自然会帮助朱祁镇来注意这些“小事”,这种情况下,换成是谁都不会出来营救刘球。
朱予焕叹了一口气,对怀恩道:“怀恩,帮我写一封奏本呈交陛下,先向我娘问安,告诉他他们我平安无事,不必担忧。”
“是。”
徐望之听她说完那些话,思索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那个刘球下场会是怎么样?”
朱予焕转头看向她,只是摇了摇头。
徐望之还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旁的怀恩已经主动开口道:“想必已经被处死了。”
王振对此人仇视至极,又是借着长公主为理由关押刘球,当然不能等这件事传到朱予焕的耳朵里再动手,越早动手越有好处,保不准到时候这黑锅也能甩给朱予焕一个。
徐望之闻言倒下了一口凉气,追问道:“那……那也罪不至死吧?史书上不是有很多直谏的官员不仅没有丢了命,还能青史留名呢。”
朱予焕有些无奈,道:“我还真没有同你说过,宣德初的时候,有个曾经教导过皇考的官员进谏,请求他减少游猎,之后就被乱棍打死了。”
徐望之瞠目结舌,一句话也没能说得出口。
民间一向讲究师恩深重,哪怕是一字之师也值得尊敬,她怎么能想得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朱予焕估摸了一番京城到云南的速度,只怕刘球已经没命。
不过于她而言,这段时间内一直处于昏迷的状态,对于京中的事情不了解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她可“不知道”王振和刘球的那些恩怨。
朱予焕看向怀恩,接着说道:“在奏本中同陛下说,刘球是为了陛下的声名着想,到底是一腔热血,还请陛下赦免刘球,若真要惩罚, 比如罚他外放云南一地,好好见识西南民间的疾苦。”
怀恩应声道:“是。”
徐望之有些困惑地问道:“你们不是都说他有可能已经死了吗?还写这个干什么?”
“到底只是我们的猜测,该写的东西还是要写,不然陛下难免会有怀疑。”
徐望之啧了一声,道:“你啊,刚刚病好就别想这些事情了,好好修养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朱予焕微微颔首,没有反驳。
她如此上奏并非完全是为了应付朱祁镇,也是为了给自己洗干净身上的麻烦。
刘球的进谏在这个时代的部分人来看并没有错,所以难免会有人觉得朱祁镇如此处理是为了回护朱予焕,朱予焕当然不能默不作声地背黑锅。
她正猜想京中的情况,肚子却发出咕噜的响声。
朱予焕揉了揉鼻子,笑着问道:“有没有什么吃的?我饿了。”
“殿下放心,厨房一直备着清粥小菜,就是为了防止殿下醒来之后会饿,我这就让人送来。”
顺德长公主平安无事的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因着朱予焕是大病初愈,王骥等人都只是先让人来简单问询朱予焕的情况,待到几日之后,朱予焕的的身体恢复不少,能够自己独立行走,公主府这才重新开放,王骥自然是第一个上门前来探望。
王骥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朱予焕一番,这才开口道:“当初殿下巡视务农寺的时候忽然晕倒,徐娘子诊治之后又没什么异常,臣等都吓了一跳,好在殿下平安无事。”
朱予焕身着白衣蓝裙,到底她病了有一阵,看着要比先前瘦弱一些。
“兴许是最近确实太累了,才会忽然昏倒,王尚书费心了。”
“陛下已经回了题本,按照时候,太医应该就快到了,到时候让他们再为殿下诊治一番。”
朱予焕轻笑一声,道:“陛下这样的恩典,实在是礼遇太过,我已经写好了谢恩的奏本,之后一并送过去。”她说完寒暄的话,这才接着道:“前些时候我听安罕说过,滇南一带盛产花卉,这里气候不输江南一带,可以种植茶叶,自宋时就有以花香入茶的记载,云南若是可以利用部分不适合种植粮食的土地改种茶叶,未尝不是一件利民的好事,不如先让和勇在滇南部分地区试试,如果有成效再推广。”
王骥没想到她康复之后竟然完全没有过问其他,而是直接开始考虑云南的事情,不由微微一愣,先是应了几声,这才接着道:“殿下恐怕还不知道京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