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大半年,浑浑噩噩不觉时光易逝。
远离城市,回归故乡逐渐适应了家里慢节奏的生活。
古人夜间无趣可以“闲敲棋子落灯花”。而我常是闲敲键盘抚狗头。
又是一年清明雨夜,我独自倚靠在粉紫色的绒布软椅上,狗狗帕克卧在我脚边陪着我欣赏窗外的夜景。
家乡这个小镇,甚是出奇。每年的清明节都会下雨,那雨也下不大,像是一场清泉淋浴,洗涤灵魂沁人心脾。
窗外雨帘细密如纱如雾,随萧萧凉风飘浮。街面寂静,少有行人走动。今夜不止是人,连鬼影子都少了很多。
每逢清明,周围的灵体会消失一天。清净得让人不适应。
心中感到有一丝好奇。似乎没有注意过,鬼魂会不会躲雨?他们会淋湿吗?会感到冷吗?这样微寒的雨夜里,他们也会行色匆匆的赶往自己的坟墓,躲到里面,等待亲人的祭奠吗?
这样的想法挺有意思。也许他们会飘到行人身后,与人同乘一把伞。那样,人们脊背发凉的时候,也只觉得是寒风入骨,并不会感到异常。
久久地望着窗外发呆,透过雨幕望残月,思绪万千…………
夜深雨停,浑然不觉身已入梦。
赤脚独行在一条宽阔的黄土大道上,随风乱滚的土石硌得脚疼。忽强忽弱的风里,夹杂了一些沙石。偶尔打到我脸上,有些刺痛。感觉皮肤表面被划伤,虽然没流血,却感觉火辣辣的疼。
道路两侧一片荒凉。偶尔有一些土丘起伏,放眼望去寸草不生辽阔无垠。
一条直道漫长无尽。这头迎着暖黄色的太阳,那头向着幽暗深处。
空气沉闷,干燥无比。
我正好面向暗处,身穿麻布素色长袍,束脚灯笼裤。脚步像机械齿轮不受控制地前行。背后的日光晒得皮肤发麻,嘴唇皲裂。
只觉得严重缺水,回头望一望太阳,柔光迷离。身体不像是自己的,精神很累,依旧前行。好像累的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越往幽暗的方向走越感觉轻快。前方飘散出来的凉意能缓解胸口的闷热。身后的光明随着前行的脚步逐渐变弱。不知不觉中,路上竟有稀少行人。他们无一不埋头前行,行动缓慢。全程没有交流,且面色发青。
我见他们形态举止不像正常人,倒像电影里的行尸。不动声色的靠近离我最近的行人身旁。
仔细感受,果然没有呼吸!再多看两眼,这人目光空洞,与我完全没有眼神交流。
想要开口询问,还是忍住了。
脚下越来越凉,地面的温度比刚开始低了好多。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少惹是非,悄悄离开为好。
遇事不决,脚底抹油。
我屏住呼吸,静气凝神。感觉到身体略微沉重了一些,是灵魂回来的感觉。刚开始意识还比较涣散,所以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悄悄地180度转身,与路上行人相背,迎着光明而去。没人在意我的异常,我也低调的很。数着脚步往前走,向着光明进发,每多走一步,身体的感觉越清晰,触觉,听觉嗅觉越敏锐。清晰的感受到行路的疲惫,是真实的累。
迎着阳光的路闷热坎坷,没过多久已经汗流浃背。整个头皮都是汗,热气闷在头发里散不出来,很是难受。
越走越累,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滑落,滴在睫毛上模糊了双眼。
我挽起袖子擦擦脸。要换做现实中的我,多走两步路都要死不活的喊累,此时此刻累也得忍着走。总是会梦见奇奇怪怪的地方,还好没有恶灵在附近。
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不能停下来,停下来就回不去了。
越来越多的行尸迎面而来,交通工具也丰富起来。自行车,摩托车,汽车,大巴…………竟然还有一辆手扶拖拉机。
那拖拉机半边车身被撞烂,驾驶位上坐着一男一女,脸上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地从我身边冲驰而过。
因为速度太快,卷起一阵尘土。尘土散落在我身上,头发上,灰头土脸,吃了一嘴沙子。
“呸!呸!”我赶紧吐吐口水,拍拍身上的土。
现实中的拖拉机,哪能跑这么快。比赛车还快,这科学吗?
等一等,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对男女。是一对夫妻,那分明是…………是我老家村里的人。
前不久听说一对年轻夫妇拉土石贩卖,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不幸侧翻在水沟里。
夫妻二人生育一女,刚满一岁。家中老人已逝,无人帮扶照料孩子。送货当天孩子交给邻居照看,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事发以后村民各个唏嘘不已。
我没有亲眼见过他们,但有经过他们出事的地方。村里并不坚实的路面也被拖拉机压出好大一块坑,可想而知当时情况多么惨烈。
如今却与他们擦肩而过。从他们的灵魂中而感受到的,却是欣喜之情。
为什么是如此喜悦?他们不担心孩子吗?
思忖良久…………也许是今生受苦太多,死亡既已成定局,那活着的孩子自然有她的命运。再多的悲伤与思念也应该放下了。
如果有机会投胎重新生活对他们而言,确实是真的高兴。而且路上还能结伴而行,也不寂寞。
如此干脆利落的死亡,活人认为的残酷对她们来说,或许是一场盛大的落幕。
我驻足回望他们离去的身影良久,也为他们感到高兴。在这死气沉沉的黄泉路上,因为有了人,有了人们的故事,显得不那么荒凉。
也许这就是黄泉路吧,我这样想着。
只听传言的话,它的形态有各形各貌。谁也没见过,也许黄泉路有千万条,我只是恰好走在我家这个片区的这条呢?
心情愉悦了,脚步也轻快了许多。我哼着歌跳着脚继续前行。他们向着阴间,我向着人间。
本以为互不干涉,走着走着,忽然被人挽住胳膊。
!!!!!?
身体被拖着倒退,我侧过眼定睛一看。是一位灰白头发的大妈。
“小姑娘,快跟我走!你路都走反了,知不知道?这边才是去报道的路。”大妈沙哑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
只见大妈头也不回,埋头往幽暗深处走,还不忘了拖着我。她倒是走的快,脚下生风,几步三步就走出去百十米远。就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她已经把我拖到更远的幽暗深处了。
我心头大骇!
“阿姨!嘿!阿姨啊!别拉着我,我自己会走,会走!”
我赶紧掰开她挽住我胳膊的手,力气好大,怎么也掰不开。这个办法不行,又赶紧用脚刹,蹬住地面希望能停下来。
可是脚被磨的生疼,大妈这速度也不见减缓。
“大姐,嘿。美女,美女!听见我说话吗?停下快停下。我只是想欣赏沿途的风景,还不想那么早进去。”我再不花言巧语,就废了,要被她拖进去变成鬼。
“哎~小姑娘真会开玩笑。阿姨说不定比你父母还长一辈,怎么能叫姐姐呢?虽然看起来年轻,也不能差了辈。”阿姨喜上眉梢,乐的合不拢嘴。终于停下了。
总算停下了,我先喘口气整理一下语言。
“好的,阿姨。太热心了阿姨。您先去吧,我在后面慢慢走。还等朋友呢。”我脑子一转,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白发阿姨想要伸手摸我的脸,我赶紧往后仰躲了过去。
“小姑娘,你这脸看上去怎么那么鲜亮,像活人似的,而且刚才你是不是往外面走来着?你真的在等朋友吗?”阿姨满脸狐疑的盯着我的脸,又想伸手摸我。被我一个闪身躲过。
糟了,这被看出来,周围这么多鬼。等会他们一拥而上岂不是被啃成马蜂窝?
我赶紧扯谎骗她说:“不是阿姨,这新款腮红,化完妆死的。真的在等朋友,别老抓我了阿姨。您先走吧,先去排队,我等会去找您插个队,您看可以吗?”
阿姨一脸不信,就想抓住我带我走。就在这凶险时刻。路上一辆大巴车停下来了。
车里下来一个高中生模样穿着运动校服,背着斜挎包的小伙子,向我们招手跑来。一边跑一边喊着谁的名字。
他跑到我跟前,很兴奋的抓住我的手说“好久不见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最近家里还好吗?xxx还怎么样?大家都考上了吗?”
他自顾自地抓住我的双手激动的说了好一会儿话,里面有很多没听过的名字。本来我就听不见梦里人的名字,被他说的一头雾水。
此情此景被阿姨看在眼里,阿姨满带笑意转身离去,并说:“哦~原来真是在等朋友。阿姨先帮你抢位置,等会要告诉我是什么牌子的腮红哦。”
谢天谢地,突然有贵人相助帮我解决了阿姨这个定时炸弹。
然而,没等我松口气,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这男生牵着上了大巴车。
大巴车启动以后,速度比阿姨还快。风驰电掣如时空穿梭,快到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刚发现大巴上坐满了鬼怪,更可怕了。不是头上像被砸烂的,就是眼珠子掉到眼眶外面的,再不就是大腿骨折扭曲到无法站立的。这大巴无疑是专门接收老弱病残不能行动的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好后悔,还不如继续和阿姨拉扯。这辆车上就我看上去最正常,反倒显得不正常了。
还有刚刚那个男生,正面是完整的人。背面竟然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皮,他到底怎么死的!我崩溃了。
内心惶恐,表面极力掩饰,装作很平静。
不过还是被男生看出来了。
男生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俯身对我微笑。悄声在我耳边说:“你不用感到尴尬,虽然是残弱专车,但是多拉你一个人司机不会说什么的。我陪你一起站着就好了”
说着男生把座位让出来,牵着我一起站到中间过道上,扶着吊环。
可是,我只有一米五八,根本拉不到公交车上的拉环。只能拉着他。生怕碰到他背后裸露的血肉,轻轻揪着他的衣角。
“师傅,这是我同学。帮个忙我俩叙叙旧,别赶她下车。”男生冲着驾驶室的司机高喊道。
“没事没事,马上就到了。”司机大叔回应着。
啊?什么?马上到???
快!快赶我下去。我有手有脚凭什么坐残疾专车?我不配,快赶我走。车上其他乘客呢!!快起来骂我,把我赶下去。
啊!满心吐槽,不敢发一言。太难受了!谁来帮帮我。
我满脑子都想的如何下车。怎么找理由,祈求翻车,胎炸,漏汽油。根本没注意男生一直在对着我讲话。
“你在听我说话吗?……”男生拍拍我的肩膀问。
我回过神来,抬头与他四目相对。这才注意到他脸上有一些稚气未退,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浓眉大眼,有些文弱。
“哦,我在听。你说…………刚刚说到哪儿来着?”我假装自己在听,回应道。
男生此时流露出一股忧郁,眼中盈满泪水。“我想妈妈了。好想她,我不想死。你来的时候见过我妈妈吗?那天她还给我做了我爱吃的红烧肉,我不该跟她吵架。我错了。如果那天没有发生,我会在她身边会听她话的。”
“啊?……”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有一点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她还好,我见过了。她也很想你,不用担心,她没事。”
男生闻言,摘下眼镜,擦干眼泪。重新整理了一下心情,又恢复成刚开始那样开朗的样子。
“谢谢你,你还见过我的同学吗,xx班的xxx,还有xx,我家隔壁的xxx。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长成什么样子。不像我,还是个小孩模样。唉,我在人间徘徊了十多年,刚开始希望能等到熟悉的人,陪我一起上路。现在想想,他们比我坚强多了,等不到才是最好的,你说是吧。”
“呃…………”他这话说的让我有些不置可否。听他的意思死了十多年,看他身上穿的校服,确实是很久以前的款式。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一下子冷场了,我俩都不说话。
他突然拉着我走到大巴后门处。
“师傅,开下门。我同学有东西忘在路上了,不好意思啊。麻烦一下。”
车门开了。
“要不我停下等你们?”司机说。
“不用了,谢谢师傅。我同学一个人下去找,她走得快自己能行,我就不下去了。”男生对司机说。
奇怪他怎么突然赶我下车?摸不着头脑的我,赶紧跳下去,头也不回的准备溜。却被他拉住衣角。
“帮…………帮我个忙”男生站在车门旁,从他随身的斜挎包里翻找出一个小小的磁吸书签。很小清新的风格,粉色的。
“可以的话,能把这个送到我家吗?”他小心翼翼的问我,生怕我拒绝。
我也不敢回应,也不敢接过,就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互相对望。
这时,司机再催了。车门关闭的同时,他把书签从门缝里扔了出来。正好扔到我胸口,被我顺势接住了。
车辆启动,他站在窗口回望。那个眼神充满了感激。
抚摸着书签,我感应到他的故事。
高考失利,与母亲争吵,情绪激动下跳了楼。后脑勺着地当场死亡。有几个好哥们,一起学习一起打球。相约上同一所大学,现在却…………
情绪低落地蹲在地上手指画圈。虚妄世界我也有我的守则,想活下去平平安安的回归现实。
绝对不能承诺梦里的任何人和事。
只要有先例,就会被缠上。像男生这样比较好说话的还好,遇上执念深重胡搅蛮缠的可难对付了,而且他们会一传十十传百都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