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巷间的青石路面经雨水濯洗，纤尘不染，泛出润泽的幽光，恰似平镜般映照着碧空的湛蓝与街边屋宇的轮廓。
城中之河流因雨水的灌注而湍急起来，河水澄澈见底，波光粼粼。河面上，片片落叶随水悠悠漂荡，宛如一艘艘小巧玲珑的舟筏。
城中街巷阡陌纵横，街边铺肆栉比鳞次，旌旗幡幌迎风轻舞。
酒肆之中，欢谈笑语喧闹不休，醇厚馥郁的酒香悠悠逸散。
那番修罗场，姬容还是决定带宿离月出去透透气，别让他着急上火把林惊池杀了。
“药仙可知道，是谁把夜山雪炼成灵傀，送到这梦魇城？”姬容问。
早该问问宿离月这些事，可惜一直没机会抓住这人的空闲。
在姬容这个外人面前，宿离月又恢复先前那温和的模样。
其面容温润若璞玉，眉梢眼角皆盈温和笑意，仿若能融解世间诸般寒霜。双眸澄澈清明，恰似深谷幽泉，蕴着洞悉万物的睿敏与悯恤。
姬容看不出他完美的表情之下有何裂痕。
只是这个问题却让他犹疑。
“这个……”
若是回答他不知道，那么把她炼成灵傀送入蝴蝶城的应该也不是李自寒。
毕竟李自寒没有那么好心把他们两人同时送到这里，让他们在此相见。
若是他回答知道，那他何故迟迟不现身，让夜山雪一人在蝴蝶城待了那么久？
“自然是不知道的。”宿离月说。
傻子也知道这题该如何回答。
可是两相权衡之下选择的答案，也未必正确。
毕竟只需和另一个人对一下口供，便知谁说了谎。
“这样啊……”姬容神色平静，眼中看不出半点波澜。
宿离月也浅笑淡然，其身形颀长，一袭月白长袍随风飘袂，腰间束一淡青丝带，愈显身姿潇洒俊逸，好似十分正派。
但姬容一直以来很少信谁。
无论是三百年前就相处过的那位哑仆阿月，还是如今的药仙宿离月，都不例外。
深情款款至死不渝不过只存在于他们的言谈中，姬容没有亲眼见过，便不会信。
“你在这梦魇城，还有李自寒的消息吗？听说他四处求医。”姬容又状似随意地扯到另一个话题。
“啊……”宿离月不经意对上姬容的目光，明显顿了一下。
姬容心中暗笑。
又答不上来了。
林惊池说李自寒前段时间大肆抓医师。
可若宿离月是落在李自寒手中，而后又被送给谢沉蝶，那他起码也是知道一二的。
“姬容姐姐！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的对话就此被突然出现的林惊池打断。
姬容也不恼。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可刨根问底的。
若是实在不可信，杀了就好。
思及此，她看向随后进来的夜山雪。
夜山雪对上姬容的目光，俏皮地眨了眨眼。
姬容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宿离月见了夜山雪便挪不开目光，只是夜山雪看向他的神色却不太自然。
姬容以为她因调戏林惊池而心虚，便暂时没有多想。
俄而，一阵悠扬清婉的丝竹之声徐徐而起，值此际，一道婀娜倩影自幕后款款而出，是一位舞姬。
她发髻高挽，簪着一支金步摇，随其动作款款摇曳，闪烁着熠熠辉芒。耳坠之上的明珠晃晃悠悠，与她那欺霜赛雪之肌相辉映，更显明艳照人。
姬容觉得这舞姬风姿绰约，赏心悦目，竟被分了神。
“那你们且赏舞，我同小夜出去转转。”宿离月说。
“不要，我累了。”
夜山雪眼看便要找地方坐下，却被宿离月牵起了手。
“小夜，我有话同你说。”宿离月道。
姬容眼看他们一起走出酒肆，气定神闲喝着酒，没有多管。
舞姬发丝随动作飘扬，如丝丝缕缕缠绵之情思，萦绕于观者心间。其每一举止皆恰到好处，既有柔媚之风情，又蕴坚韧之力量。
“等等，夜姐姐刚刚是不愿意同他走的吧？那这宿离月凭什么强人所难？”林惊池愤愤不平。
“怎么，心疼你夜姐姐啊？”姬容逗他道。
“才不是，我只是就事论事。”林惊池托着脸道。
“我们逛了一整日，确实很累了。那个宿离月，一点都不善解人意。”
姬容自顾自喝酒听曲，丝毫不放在心上。
“等等！不对啊——”林惊池又道：“宿离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我。”
姬容：“……”
“人家看你做什么？”
林惊池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我可是奸夫啊，他不想杀我吗？”
“那他想杀谁？夜姐姐吗？”
*
暮春时节，桃花纷扬飘坠，似粉雪轻舞翩翩。
夜山雪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山上，云上，从头到尾没看宿离月一眼。
“小夜，从一而终很难吗？”宿离月说。
“守着一个人，会腻的。”夜山雪说得轻描淡写。
“可你原本的那具身体已经死了。你摆脱了魅魔一族的血脉，你已经不需要被欲望掌控。”
“我是不喜欢被欲望掌控，但我也不喜欢被任何人掌控。”夜山雪的目光终于看向他。
宿离月的眼神恰似被暗夜吞噬的残星，黯淡且凄迷。
他迫切道：“我做得还不够好嘛？从前我籍籍无名，只是一个凡人奴隶，可我如今已经是世间数一数二的医者。你喜欢俊美的容貌，我自认为不差。你喜欢体面的身份，我也有。你喜欢……”
“够了！我是喜欢这些，但我一定要喜欢你吗？我确实也喜欢过你，但我要一直都喜欢你一个人吗？”夜山雪早就没了耐心。
宿离月眼眸深处，是一片黑暗的旋涡，痛苦与爱而不得的执念在其中翻涌，仿佛要将他的灵魂吞噬。
“世间那么多人，兜兜转转终究是要择一人终老。为什么不能只选我一个？”
他声音阴沉，早已没了先前的温润风度。
“够了！为什么一定要选一个呢？美貌的，俊逸的，风流的，禁欲的，长得高的，爱笑的，冷脸的，高门世家，落魄剑客……所有好的我都爱，为什么非要选一个呢？”
夜山雪眉头不自觉地紧蹙，眉梢间尽是烦躁之意，那目光中的冷冽让人不寒而栗。
“就算要选，又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呢？！”
夜山雪退后几步，与他保持距离。
她冷眼看着他，语气讥讽：
“你凭什么觉得我如今落魄，便要倚仗你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