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羊汤,江子盛又带着三人来到奉奇听曲怡情的地方,名曰碧桂楼。
甚至大言不惭道:这顿饭他请,三人对此嗤笑一番。
楼阁重重,高低错落,足足有五层,朱门绿瓦,精致玲珑。
往下,亭台楼阁,花木扶疏,高檐曲角,美不胜收。
过了肃秋,便是凛冽冰锋,到了这个季节,人大多不常出门,却除了一些冒着热气儿的地儿。
于是乎,碧桂楼热汤热饭的愈加火爆,多亏了前些日子多加了几张桌子,才使得一行人得以赶在最后的机会挤在角落。
三楼,一垂眼,他们就能看到底下说书玩乐的情景。
就在他们四处观望时,一道道新奇未闻的菜肴被端上。
“第一道,鱼包韭菜,将鱼肚割开,放进香料和韭菜,再用长葱捆绑起来,一蒸,极其鲜美”
“第二道,三彩饭,将普通的饭染成红色与绿色,增加食欲。”
“第三道,漆油炖鸡……”
“这个我知道,你不用介绍了,不过,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江子盛指着其中一道稀奇的菜。
一共点了八道菜,有五道他都没见过,不过,当时看名字是瞧不出来,可如今看到食材,他也明白了一些。
八道菜依次是: 鱼包韭菜,三彩饭,漆油炖鸡,炸蝉蛹,爆炒竹鼠,泥巴鸡,火烧干鱼,金丝糕。
其他的可以接受,只是有一盘黑乎乎的,他看着,实在下不去口。
小二愣了一下,摸了摸后脑勺,笑言,“这叫炸蝉蛹,是我们这里的名吃,客官别看它是虫子,其实可鲜美香嫩了,而且它的肉啊还能滋补身体,是我们客人每次必点的菜。”
虫子!江子盛感觉自己嘴角都颤抖了几下。
“真的,凡事都有第一次,客官大可放心,绝对没有不良反应”
小二说完就走了,留下江子盛独自凌乱。
一阵沉默后,没有人动筷。
“他说这东西滋补,顾成津你刚大病初愈,你吃”
楚子佑: ……
江子盛眼睫上下急促的眨了眨,一本正经的在三人脸上扫视一圈后,目不斜视道。
“的确有营养,能吃”
声线上扬,尾音不自觉带着一丝笑意,李琂劝道。
“好,试试”,楚子佑夹起一只蝉蛹,瞅了一眼李琂后,张嘴吃了下去。
一入口,软乎乎的触感让他一阵恶心,楚子佑闭了闭眼,努力不去想虫子在嘴里“爆浆”的感觉,一口咬下去,脆生生的声音充斥耳边,气微腥,味微咸,细细咀嚼下油炸的香气爆开,还有些微甜。
一只下肚,江子盛睁大了眼瞧他,眼中满是渴求与怀疑。
楚子佑不言,故作深沉的擦了擦嘴角,喝了口茶,便没有了动作。
他急了,“什么味道?你说呀?……恶不恶心……你……”
在他连环追问的过程中,叶凝已经下了肚,李琂也随之夹了一只。
吃完,三人挂着淡淡笑意,默契的看向江子盛不言语。
一时,江子盛成了众矢之的。
沉默后,少年绷紧嘴唇,脸上满是坚毅之色,好似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快速夹了蝉蛹入口,不消几下就已下肚。
整个过程,三秒不到。
少年时而蹙起的眉头和复杂难耐的表情让三人发笑。
终于,三人忍不住扑哧笑出来,属叶凝笑得开怀,“怎么样,好吃吧?”
闻言,少年咂巴几下嘴,细细回味后得出四个字的感慨。
“是,还不错”
一场插曲过后,四人尽情享用起来,不过,那道蝉蛹从始至终也只少了四个。
酒足饭饱后,是不易走动的,是以,一行人又叫来茶水和糕点听起了说书的来。
“啪”
“这抚尺这么一打,咱们说起这最近一个流传佳话来。”
“话说一年之前,奉奇最后的小王姬也被定下婚约,嫁给沈府嫡次子沈溯,沈府重臣之家,王姬公主之躯,本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可,天偏偏不遂人愿……”
说书人忽地话锋一转,引起底下一阵躁动。
“说呀,什么事?”
“打什么哑迷?”
“快说呀,他们怎么了?”
……
人群中,声起彼伏,他成功勾起这些人的好奇心。
刚来,就赶上这么一件好事,一国王姬和少年风发,不过,听着说书人的语气,好似两人的婚事有什么难言之隐?
楚子佑一改方才懒懒的姿态,身子往前扬了扬,端起茶杯细听起来。
“啪”,抚尺再次响起,人群顿时静默下来。
说书人突然连连叹气起来,“唉,堂堂王姬竟然舍下文武双全的俊朗少年,喜欢上了一个,一个,和尚。”
此话一出,百姓瞬间炸了锅,嘈杂的声音好似将耳膜震破。
就连刚到奉奇的四人也不由得惊异了一瞬。
王姬喜欢和尚的事,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新奇是新奇,该知道的还是要打探清楚,楚子佑只惊了一下,便仔细听起人群中遗漏的信息来。
“什么,这是真的!前几年就流传二人关系亲密,后来解释说是王姬求经道佛才走近了些”
“后来,那和尚还走了几年呢!”
“不会吧!就算王姬喜欢,王上也不会同意的”
“对啊,传出去,我们奉奇还有什么颜面……”
……
断断续续的声音入耳,楚子佑才勉强理清了一些思绪,堂堂皇家尊女,在新婚前几日被爆丑闻,想来,若是没有人暗地许可,区区酒楼的说书是断断不敢妄言此事的。
手中,茶水滚烫,绿叶翻转,楚子佑轻呼口气,泛起圈圈微澜。
热气氤氲间,此事已有眉目。
沈府之重,定然不会散播此等言论败坏名声。
皇家人,最重颜面,自然也不会。
细细思索来,唯有出自当事者亲近之人和与沈府有怨之人。
怕就怕是王姬自己呀?
可,这位王姬为何要败坏自己的名声,让皇室蒙羞呢!?
……
楚子佑轻揺下头,其中缘由还须进入王都才知道。
“你怎么了?这么有趣的故事都不听?!正好我们也了解了解这奉奇皇室。”
看他眉头一蹙一蹙的,江子盛想破了脑袋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可能是吃撑了吧”,回答后,楚子佑的视线逐渐移动,落在一楼说书处。
下面的热闹还在继续,还有好多人砸了银钱,就为了让那人说的更具体些。
可,皇家秘闻怎的说清楚?
只见那人被拥的渗出薄汗,忙拿手巾去擦。
七嘴八舌的叫闹声让他失了阵脚。
俗话说,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自打他开口说话,那力度就已冲破高墙,在王都内横冲直撞了。
此时,满酒楼的人皆是东张西望,窃窃私语,唯有楚子佑一行人淡然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一来就听到那么爆裂的传闻,江子盛嘴角挂不住的偷笑。
他往背椅上一靠,戏谑道,“……好歹也是未过门的妻子,沈府也不管管……”
叶凝收回视线,哼出一声,接道,“恼怒归恼怒,总要先将这流言堵住”
“最失颜面的是皇家,官府会出面打压的。”
在李琂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能听到淡漠的声音,这种手段他是见惯了的。
“若是沈府出面,怕是只能更加证实谣言的真实性……”
……
几声嘈杂打乱楚子佑的话,一低头,楼内果然来了几个官兵打扮的人,使得原本混乱的局面稳住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想都知道,无非两种结果: 说书人被抓走或是当众承认自己的妄言。
楚子佑想,他们已经没理由再待下去了。正当他要开口提离开时,原本在官兵旁边不起眼的灰色身影显露无遗。
一身麻衣粗布,胡子拉碴,面上正显出几分谄媚之意,可,随意潦草的行礼弯腰却暴露了他的不简单。
看到这,少年暗道,此人不就是当日卖他小书,坑蒙拐骗的老者吗?!
“哎!他不是……那个……”
其他三人也看了出来,言罢,楚子佑对着他们轻轻点头,示意继续往下看。
官兵的来临只让众人静默了一会儿,随后,人群中又传出了更多的声音。
说书人看了看人群,又瞥了瞥官兵,眼睛滴溜溜的转圈,握着抚尺的手指不停的摩挲。
随后,在众人注视下,官兵什么都没有做就离开了酒楼。
而老者却几步来到说书人身旁,在耳边了低语了几句后大步流星离开。
所有人都摸不清头脑,难不成?是他去告发的?
不等楚子佑理清思绪,说书人继而开口说道:“方才所言,皆是听信坊间流言改编而来,大家都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道理”
“如今,王姬与沈公子的大婚在即,此乃我奉奇幸事,喜事!”
“我奉奇百姓应当欢呼雀跃,祝贺才是”
“为了庆祝此事,我给大家准备了一个极其精彩的故事,名叫画财狼”
“大家,想不想听啊!”
……
官兵走后,一些人心中多多少少有些忐忑,再加上他手舞足蹈的渲染,气氛逐渐回归高潮。
几秒沉默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新的故事重新说起,新的篇章被掀开。
不愧是说书的嘴,三言两语便转移了注意力,让本是哗然大堂的事就那么过去了。
异常热闹的氛围让楚子佑更加坚定了一个想法,那个老者定然不是一般人。
出乎意料的,少年一把拽起江子盛的荷包,掏出一锭银子撂在桌上。
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又兀得丢下一句,“我们走……”,便衣诀飘飘的走了。
顺着风,嘴里嘟囔的声音飘过去,隐隐约约听到一句应该还没走远的话。
听到这,三人瞬间恍然,连忙紧跟而上。
遥城之上,语言的魅力是无限的,一个小小酒楼的只言片语很快传到皇室耳边。
奉奇大王姬南荣重华的挽澜殿中,一名手脚伶俐的宫女快速走进殿中,伏在王姬身旁小声低语。
殿中主位上,南荣重华一身华衣,远眉淡扫如深山,风眉明眸,轻轻流转间,睨凛眼眸落在细腻如玉的手掌上,在宫女的低语下,两条弯眉先是一蹙,纤细的手指便慢慢在掌中绕圈,霜白微红的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讥讽。
满身带着凌人的寒气,偏偏脸上是再从容不过的神色。
“查了吗”
声线毫无波动,冷冷清清,带着几丝胁问,颇有些上位者的态度。
“查过了,没有线索,目前怀疑是……大王子……”
宫女顿了顿,如实说道。
她没想到主子会当着二王姬南荣宝华的面问出来,毕竟是亲姐妹,实在不好当面戳穿,让两人难堪。
一时,面对面的两姐妹谁都不说话,殿内摆了火炉,平添几分躁意。
“下去吧”
终于如释重负,宫女麻不溜的出了殿门,走时还不忘退避了其他人。
凤眸淡淡扫过,南荣宝华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低着头,可时不时紧抿的嘴唇还是暴露了她的情绪与失落。
空气中,一声轻轻的叹息落下。
对于她这个唯一的妹妹,南荣重华是打不得骂不得,才养成了如今这般不谙世事,事事相信他人,不懂得权衡利弊的模样。
可,如今,她要出嫁了,在夫家总要有自己的心思。
“这件事,本不该让你知晓的”,南荣重华又轻叹了一口气,起身来到她旁边坐下,温声道。
“王姐,有些事,我能看明白的”
少女眉眼坚定,好似下一秒要赴死一般。
南荣宝华就这么看着她,几秒后,心中涌出酸涩的浪花将她倔强的眉眼掀翻,激起若隐若现的泪花。
看着她,南荣重华没说话,平静的眼眸直直看向少女心底,似要将她心中最隐忍的情绪激发出来。
“这个世界上,任何情感都是不牢固的,有些东西只有握在了手里才是自己的”
似是不忍,南荣重华瞬时垂下眉眼,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顶。
这句话,既是说给妹妹的,也是警醒她自己的。
在南荣重华的安抚下,宝华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疼痛,亲情的背叛,爱情的撕裂,让她迷茫,让她无法振作。
细手滑落,抚在华美绸缎上,手心传来阵阵颤抖,抽抽噎噎的哭泣是那样无助。
南荣重华不说话,任由少女哭泣,她想,这应该是少女最后的放肆了。
两人站在各自的立场,各自的角色上一动不动,直到周遭静了好久好久。
柔弱细嫩的小脸抬起,还未干涸的泪痕挂在脸上。
“王姐,若是有那么一天,保他一命。”
好似哭一场,就能长大一样,就像现在的南荣宝华一样。
此刻,少女的脸上没有了委屈,没有了执意。
唯一心下割舍不下的责任与怜悯。
“怎的想那么远?”
南荣重华眼波流转,掩下方才眼底乍现的冷色哂笑一声。
她没有正面回答,可恰恰是这样的反问才是最可怕。
因为在她的心中,南荣承狄已经是必死的命运了。
闻言,南荣宝华弯唇一抿,笑得荒芜,默了半晌,说了一句。
“你明白的”
也许是到了最后关头,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已定,索性也不再遮拦。
其实她也不傻,这么多年,皇姐受的苦她都知道,而且,若不论男女之别,皇姐文武双全,谋略作战样样精通,是真正担得上储君之位的人。
至于,她的亲弟弟南荣承狄虽上进精明,可到底所为太过浮于表面,仁心不至,难堪大任。
如今,又出了那样的事,恐怕他的心已经乱了。
一句你明白的,让南荣重华心头一震,从小她就知道南荣宝华聪明通透,凡事一点就通。
除了,那个可恶的和尚。
可现在,她却有点心疼她了,原来,她一直都知道身边的人在利用她,在最后的一程,亲弟弟也一样,也要伤害她。
窗外,鹊枝连绵。
殿内,炉香四溢。
最后的最后,南荣宝华坦然接受命运。
临门前,一道怜爱的目光转瞬即逝,一道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跳跃在炉火星子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