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叶烟天马行空的冥想时,陆沉突然拍了拍手,随着响声,厅后走出两个孔武有力的随从。
两人一身便装,面容普通,周身气息肃杀而沉静。
只一眼,叶烟就知两人武力在她之上。
“他们二人是路上保护你的,事不宜迟,现在 ,你就能出发。”
意图太过明显。
叶烟皱眉,实在不知道陆沉在搞什么花样?难道是想让她死个明白?
“……你,好,我去”
质问的话在嘴边绕了绕,若是一直畏畏缩缩藏匿在城中,那她和姐姐谁都活不下去,叶烟决定不再退缩。
所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而且,此行是她唯一逃生的希望。
至于,这两个练家子,只能智取了。
女孩的目光移到那两个孔武有力的人身上,眼中浮现出一抹狡黠。
看到叶烟如此爽快,陆沉却是罕见的一怔,他没想到叶烟答应的如此干脆,即使知道此行会是她的黄泉路。
厅外,微风阵阵,白云互相追逐着,形态变幻莫测。
厅里,两人各怀心思,不经意对上的眼眸展露出一阵阵无形的,静默的杀意。
此行,注定是不平静的。
……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即使额角,脸颊,鼻子被冻的通红,白皙透亮的肌肤染起一片片霞红。
渡生要离宫了,法丈自他幼时就知道他迟早会成为一个佛子,一个无忧无惧,无欲无求的修行者。
那和尚身后跟着两个小和尚,稚嫩的脸庞圆润饱满,一人肩上一个灰青色包袱,不大,看着只装有几件衣物的感觉。
知道和尚要离开的消息,沈游目光依然犀利中又带着几分不悦,两人过往种种他已经在新婚之夜知晓,那夜窗纱外的扑簌声经久不息,女孩一身殷红里衣静静的躺在床上,她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知道了床下的男子也一样难眠。
女孩轻轻翻身,如潺潺细水般魅惑而不自知的声音流淌开来。
“小时,我应该是喜欢过一个和尚的,他长相清秀沉静,经常同我讲一些让人变得沉思的故事”
“年岁大了些后,我们忙碌起来,他诵经,我学义识礼。”
沈游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改变的姿势,此刻,他无声看着眼前的黑漆红木。
女孩的讲述继续。
“我们见面不多,但每一次都能默契的而不生疏的谈天论地,渐渐的,我好像不知足与只和他交谈”
少年眸色一沉,面色微动,他看到满室喜字,听到新婚妻子向他诉说着与另一个男子相识的美好,他没有阻止她说下去。
说到这,女孩沉默了一瞬,潺潺流水间断了一截,她望向沈游的脸,似在说悄悄话,“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他注定是无欲佛子,……而我,或许是佛祖在他成佛路上搁置的一颗小石子吧,有我在,他抬抬腿就能跨过去,没有我,他之后的路也一样会石子不断。”
说着,女孩一截如藕片般嫩白的右臂滑下床沿,食指慢慢在鸳鸯花纹上摩挲画圈,她停了下来,面容柔和,眼中隐隐有些等待的不安。
寒酥一片一片的落,房中烛火一丝一丝的熄,女孩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可惜,没人回应她的结局。
婚仪的程序复杂繁多,女孩不知不觉在漫长的等待中阖上双眼,沉沉睡去,直到一阵平和均匀的呼吸传入少年耳中。
他掀被走近婚床,蹑手蹑脚将那一截白玉放入被中,而后,他仿佛不知道寒冷一般站在女子眼前驻足许久,直到眼中雾起一袭轻快的笑意。
他知道,自女子口中说出那一句,“没有我,他之后的路也一样会石子不断”的话后,他已经住进了女子心中,虽然不是以一个真正丈夫的身份。
不过,他已然知足。
男子那晚的心思女孩都不知道,所以当在此地措不及防碰到旧人时,她第一反应是渡生不会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纠缠而放弃修行了吧?那样的话,她会非常愧疚。
而第二个反应是身后的男子会不会生气,觉得自己是一个朝三暮四的女人。
她不敢回头看,男子同样不敢上前,女子坦然面对旧人却担忧着夫君的想法,男子选择尊重女子的过往站在原地。
当一群人碰到一起都不出口时,那场面定然十分窘迫尴尬,但若是出现在此时的三个人面前,取而代之的是无声平静的对视,沉默坦然的颔首。
修行者不易,大成者甚难,少时堪不破情深心动导致修为大止,直到后来,渡生才明白,情不可怕,爱不可怖,心怀众生,大道至简。
任何人都是芸芸中一粒微尘。
渡生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人,脚步微微凝滞一瞬,清明睿智的目光望向两人,他是宫里请来诵经的佛子不用向王室之人行礼,是以,渡生只双手合十,轻轻低眉颔首。
两人擦肩而过,南荣宝华露出一抹舒心的微笑,她欣慰于渡生的变化,与之前相比,他的眼神澄净空灵,身上多了一份沉静的力量,一丝不同于人性的佛性。
还是一如既往的松木香气,南荣宝华没有回头看,自此,她再不必担心自己影响了他的使命。
和尚已经不是人了,准确的说他不属于人了,沈游同样回之一个浅笑和颔首,两人未曾对话,可他能够捕捉到他们之间情绪的变化。
没有留恋,没有悔恨,没有不舍,没有一丝情欲。
回府的马车换了,内部空间很大,毛绒绒的毯子隔绝掉外面无孔不入的冷气,一炉火气将车内烤的暖暖的,一矮茶几上,两本诗词彼此依偎,几盘精致糕点安安静静睡在一旁。
两人相对而坐,彼此周围的空间像是空出来了一个房间一样宽裕。
与去时不一样,此刻的马车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硝烟味。
不浓,却锐利。
相对于沈游面上的气定神闲,眼中时不时的落寞,南荣宝华就显得小动作多了一些。
女子天性活泼,看了一会诗词后觉得里面太过无病呻吟而放弃读书,书刚放下,灵动的眼睛扫到盘子上玲珑剔透的糕点,随手咽下便感觉肚子饱了,马车里的东西都被她摸过一遍,除了……。
些许是沉默带动了温度,南荣宝华小声嘀咕着马车内太闷热,然后便不管不顾的掀开帘子向外探,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散去女子脸上些许躁热。
女子似乎嫌那冷气太慢,伸手忽扇起来,马车外的景色皎白纯洁,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南荣宝华不自觉陶醉了进去,然而她全然没有看到马车内男子嘴角始终噙着的淡笑和一闪而过的担心。
看她探出去的时间差不多了,少年倾身一把拉下帘子,但转念一想,怕女子生气解释道,“天儿太冷,别着凉了”
少年靠的太近,南荣重华根本不用抬头就闻到一股清冽阳光的味道,有雪山之水的清冽,也有朝气蓬勃的太阳。
这是一股她从未闻到过的味道。
女子精致的耳尖瞬间泛起红色,沈游以为是刚才冻着了,连忙将一旁的手炉灌满热水递给女子。
南荣宝华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手心一股温热袭来,双手覆在上面,一时不知该如何归置。
她轻咳两声,眼睛飞快的扫人一眼便抱着炉子蜷了起来。
女子一系列欲盖弥彰的小动作把沈游看的直摇头。
虽看着沉稳了许多,实则还是一个藏不住事的小丫头。
少年眉眼含起淡淡笑意,在目睹了女子一系列动作后,索性不再回避,赤裸裸的看起了她来。
男子目光温热恒久,很快,女子低垂的眼睛开始四处张望,嘴唇不自觉抿紧,心中顿起种种揣测。
他不会生气了吧!可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啊!甚至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男子眼神渐渐迷离深沉,南荣宝华自觉很守妇道,她解释也解释了,坦白也坦白了,还想怎么着呢?
此刻的沈游也不顾女孩薄薄的脸皮了,他的目光隐藏侵略性,他觉得,若不是在马车上,自己恐怕要直接动手了。
看什么呢!?自己脸上有花不成?还是因为他猜出了她的心思在挑衅自己?!在女子漫无天际的猜测下,那道目光也伴随了半路,不曾移开。
或许是发现那道温温沉沉的目光实在避不开,女子只好破罐子破摔的迎上去,浅棕色的瞳孔散发几分怒气,原本白皙的小脸也因不解而涨出几抹粉红。
“看什么!!?”
略带幽怨的声音,竟意外的可爱。
“嗬”,沈游轻轻歪头看她,女孩娇嗔的语气让他忍不住笑出声。
“笑什么!跟自己小舅子说话就那么高兴嘛?”
都到了“抓奸”的地步了,南荣宝华还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
果然,还是要试探。
温润的眉眼顿住,笑意慢慢收敛了回去,少年恢复起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想知道?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叙叙旧,说一些射箭骑马什么的罢了!”,少年平静冷淡的语气实在让人怀疑不起来,可南荣宝华莫名的不相信少年的话。
从南荣承狄的表现上来看,他们两人肯定达成了某种一致。
“你们说什么,我可不感兴趣。”
思绪转瞬即逝,南荣宝华转过头撇撇嘴,倔强的回道。
这一次,沈游没有应声,看向她的眼神既陌生又熟悉。
他实在想不通,她要干什么?难道,自己和南荣承狄表现的关系好些,她反而不喜欢?女孩的脸庞娇俏而清冷,不等少年深度思考,马车到了沈府。
答案,以后会慢慢想清楚的。
如今,还算平和温馨的日子,他还不想打破。
“吁”,马车稳稳停住,少年先行一步下了车。
看到他神色冷淡,南荣宝华莫名有些憋屈,她大力的撩起裙摆,准备自己走下去,一抬眼,一个宽大的手掌出现在眼前,掌上几枚薄茧显示着少年独有的力量。
犹豫一下后,女孩将娇嫩的手覆上去。手指回拢,略微粗糙的大拇指在粉嫩的手面上摩挲几下后,女孩被牵下马车。
对上少年漂亮的眉眼,南荣宝华微微一笑,随着他的脚步进府。
在外人看来,两人郎才女貌,俨然一对璧人。
沈府结构复杂,若是在二楼,可以将楼下以及府外看的一清二楚。
就如此刻,两人暗戳戳的动作与眼神被沈丘看了个干净。
他暗暗瞧着,眼中流露出几分愤怒,可细细瞧去,哀伤与痛苦却被他藏在了眼下,而深埋在眼底的,却是心疼。
作为沈游的父亲,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清楚自己儿子对南荣宝华动了真心。沈游从小倔强,既然已经交付了真心,便是一生一世。
眼见两人肩并肩进了府,沈丘才缓缓下楼,空旷幽静的楼阁深处,一声暗含无可奈何的叹息散落在每一处两人走过的痕迹。
夜幕降临,满天星子丝毫不惧怕酷冬冰寒,坚持四处游荡,银白光亮投影到云层,因剥落掉一层朦胧而呈现透白。
白武城内,一处地下暗房中,四四方方的小屋,幽暗无光。
只有当每一天午日最盛的光线从墙上一小处窗口中照射下去,整个屋子才得以变得光亮起来。
此刻是黎明前的黑夜,烛火的光芒缓缓升起,映在此时正坐在干净整洁的小床上那早已经了无踪迹的秦川。
这里没有计算时间的仪器,不知今夕何年。
床上人那?沾了血迹衣服被换下,受伤的臂膀上了药,还被细心的包上了纱布。
若是忽视男人下巴淡青色的胡茬,和略显疲惫的脸色,秦川看起来的确是完好无损。
光线牵引到眼睛上,秦川缓缓睁开眼,此刻,他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日被几人追杀,他殊死一搏后依然无奈跌落山崖的致命一刻。
随后,就是漫长的黑夜。
等他醒来,周身已经被整理的干干净净,映入眼帘的只是一间空荡的小屋。
屋里摆设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套桌椅,桌子上放着一壶清水。
小屋外没有一点声响,秦川一次次尝试着呼喊,但一直到嗓子出现了干痒嘶哑,也无人回应。
最后,他放弃了。
既然那人救了他,自然没什么恶意,秦川决定静静等着那人来。
他也相信,那人迟早会来。
小屋幽冷极了,虽然床上的被褥十分厚实,两者的冷不是一个概念,长久的等待很快让秦川没了耐心。
他被关了起来,花蓉城不知如何境况?叶烟的处境也难以揣测。
他不能坐以待毙。
当秦川整理好思绪,准备破门而出时,门外传来一道渐行渐近的脚步平稳,落地有序的“沙沙”声。
有人来了! 而且是孤身一人。
秦川不再有所动作,他起身坐在凳子上,神色凝重,目光紧紧盯着被镶嵌的严丝合缝的门。
“啪嗒”
是?锁链猛地下坠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