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土地公觉得重琴不是个好商量的主儿,瞧着就是十足占山为王的架势了。又纠缠了数日,土地公见重琴依旧死皮赖脸没有想走的意愿,气得胡子乱颤的。
又跟重琴“和谈”了一次。
“你就是不走了呗?”
重琴还窝在树上,确切说是盘踞之态,别提多懒洋洋了,就那么嗯了一声。
土地公本就个头不高,这山野林木都是吸取了日月精华的古树,粗壮挺拔恨不得都是参天高度,所以土地公仰头看他别提多累了。
但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重琴啊。”土地公叹息,“你看啊,你跟我不同,我的职责就是跟这些山啊地啊什么的打交道,你呢,贵为地皇,那是要肩背巫族命运发展使命的,你是大领,要有责任心啊。”
重琴的四肢都垂搭下来的,阖着眼,闻言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的,含含糊糊说,“巫族现在有十二祖巫在打理,有我没我都一样,我现在的使命就是好好修行早日成神,其他的事我压根不想管。”
土地公心说,总是拿修行做借口,那你倒是修啊,我看你就连怎么修都不知道吧。
但不能生气。
想了想又说,“你远离族中杂事落个清闲,难道巫族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归你管?你可能有所不知,这数百年来神妖二族的盟约已经不再,神族势力强大,已经统领九州六界,并且立下泾渭分明的尊卑规矩,听说你们巫族现在已经有了向神族俯首称臣的苗头了,你再不回去可能巫族就会跟现如今的妖族一样没了立足之地。”
小老头说得慷概激昂的,情绪别提多有煽动性了。
奈何重琴不为所动,依旧懒洋洋的,“天地纷争,和谈本来就是权宜之计,神族势力日益强大的话,其他族群俯首称臣也正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正常?”土地公愕然,“你是地皇,是大地之主,就甘愿俯首称臣?”
“有什么不愿意的?谁来统治天地有那么重要吗?只要不打仗,只要万物生灵安稳不就行了吗?”重琴含含糊糊地说。
“也不知道该说你心大还是单纯!”土地公牙根痒痒。
重琴又懒懒道,“土地爷爷啊,天道就是这样,此消彼长一切注定,我是巫,他们是神,就算我想打仗也打不过啊,力量悬殊。”
再说了,他也不想打仗。
从一开始他也不愿意打仗,又累又不好玩,哪有天天睡觉舒服?他觉的自己算是幸运的,之前的几场族群之战都没遇上像神族那种强劲对手,他也真是一不小心就坐上了地皇的位置。
可那都不是他喜欢的。
现在的日子甚得他心。
土地公一听这话气得牙根都痒痒,还真是不相处不知道啊,谁人能知地皇能是这个性格。
就这样在劝说无用的情况下土地公决定搬家了。
临走前还算好心提醒重琴,“你别以为这是一片净土,一旦天下大战起,万事万物无一幸免。”
重琴打了个哈欠,“走一步看一步吧。”
待土地公走后,这山林里又恢复了宁静。
这样又是过了百年。
有一天重琴不知怎的就突然睡不着了,窝在树上好久,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但事实上那天没什么大事发生,除了,森林里走进来一个人。
那人来时有光。
是来自天际第一道阳光落在了那人身上,整个人都像是裹挟着耀眼的光亮似的了。
重琴也被这光耀得睁不开眼,微微眯起眼看向林子的入口处,就见那人身着黑色长衫,衣袂翩翩,一袭乌丝长发齐腰,头顶发冠,那冠上似乎沾了星辰,也折射出隐隐光芒。
在巫族有不少人喜欢穿黑衣,可重琴都觉得不好看,所以他想来习惯白衫为主。可今天他发现自己是想错了,穿黑色好看不好看的那得看什么人穿,跟颜色无关。
那人一袭黑衫晃在阳光里,神秘又内敛,尤其是衬得他身长玉立潇洒惑人。
果然皮囊好就胜过一切呢。
但欣赏归欣赏,见那人就堂而皇之地走进了林子,重琴还是觉的有必要喊住他。
“林子有主人了,快离开。”
这是重琴一眼就看好的地方,而且自己在这盘踞了好几百年了,完全可以有“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气势了。
奈何那人置若罔闻。
重琴本想着闯入者要是听劝的话,他倒不介意说招待一下来者,四海八荒皆朋友嘛,只要你不侵占我地盘那一切都好说。
可这人非但不领情,就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侮辱感极强。
重琴从树上而下,拦住了他。
他却笑着问,“你说你是林子的主人,写你名字了?”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重琴这下可就知道了,愣是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那就……一言不合开干吧。
于是他就跟那人动起了手。
也不知道打了多久,反正重琴是打累了,冲着那人摆摆手说不打了不打了。
就算打死他也不想打了,他看得出来那人虽说没身携法器,可一身神骨,是神族的人。一来他可不想跟神族的人起冲突,二来……
重琴累得直接往草皮上一躺,心想,好像真打不过他呢。
男子往他身边一坐,重琴见状赶紧往旁边挪出好远来,“哎哎哎,我都停战了你别得寸进尺,做神的别太过分。”
“原来你还知道我是神。”男子笑了,“神命令你,离神近点。”
重琴听他的才怪,起身一跃回到树上继续窝着了。
他以为那男子会走,不想他在山里待了好多天,这走走那看看的,像极了散神一个。重琴挺纳闷的,神都这么闲吗?
不搭理他,继续睡。
之后那人什么时候走的重琴就不知道了,总之再睁眼时林子里就没了那人的身影。
挺好,小插曲一个。
但没庆幸多久。
那人又来了。
仍旧一袭黑衫,眉清目朗。
重琴再次从梦里醒来,然后就看见了那道光。那人每次来都身披光亮,是因为神的身份?
打又打不过,重琴虽说不愿吧但也没辙。
他觉得自己向来是识时务者。
那人走到树下,抬头朝上看,问他,“你那么睡觉不累吗?”
看得出他挺好奇。
重琴由四肢垂搭改成两条胳膊前搭,两条腿盘起,他没睁眼,回了句,“习惯了。”
他本来就是蛇类,四肢生来就多余。
这次男子在林子里待的天数比上次长,长到令重琴不爽了。
干脆又找了个由头跟他打起来了,最后可想而知。
这次重琴没能如愿盘回树上睡觉,刚想撤,那人手一抬,一条捆仙绳就将自己捆得严实。
重琴愕然。
还带绑人的吗?
“巫族?”男子打量着他问。
重琴心说,这都打过多少次架了,才知道我是巫族啊?
没好气嗯了一声。
男子又问,“这是天际尽头,你一个巫族敢往这跑?”
怎么?天际尽头就只能是你们神族来?别的族群就没资格了?
“这里可没规定隶属于谁吧?”重琴反问。
男子不再说话。
重琴便让他松开捆仙绳,又说这绳子捆得自己很疼。又说自己就是个不起眼小巫,哪能承受得住捆仙绳上的力量?男子刚开始不以为然,后来重琴就在原地蹦,形同挺痛苦,还红了眼眶。
男子瞧见他眼睛里含泪的,微微一蹙眉就收了捆仙绳。
重琴心想,这男子吃软不吃硬啊。
总之,两人前期相处得时有摩擦,那男子每次来和每次走都无声无息。
就这样过了数月,重琴决定发愤图强,自己本就离神只差一步之遥,再使使劲修行一下就晋升了。虽说他隐世埋名地藏在这里不知山外事,可这男子就是神族,光是跟他比就力量悬殊的,总归是不服气的。
可理想是好的,现实很打脸,毕竟懒散了太长时间,重琴在修行时差点走火入魔,好在被男子出手相救,至此,两人的关系发生了转变。
主要是重琴对他的态度。
人家就是强,重琴不得不承认。
而且他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心境也发生了变化,以前他很讨厌有人闯入林子里,现在他倒是挺期待他能来的。
男子得知重琴是在修行,像是被逗笑了,嘴角微扬,“你这小孩当修行是儿戏吗?这数月来只见你睡觉了,什么时候修行了?”
重琴哑语,小孩……
男子见他那摸样,又笑着补充,“我能看出你真身的骨龄,能比我小个两千多岁,你说我要不要叫你小孩?”
重琴服气了。
好吧,那我叫你哥吧。
“哥?”男子愕然。
重琴这数月来跟他相处,他向来都很冷静笃定,像是这般惊讶的神情倒是没见过。忍不住好奇问,“你有弟弟吗?”
男子摇头。
怪不得呢。
重琴挺高兴,“那以后你就是我哥。”
男子始终不解,“为什么?”
重琴想了想说,“第一,你能打过我;第二,你还救过我;第三……”
男子静静注视着他。
第三嘛……
重琴想了想说,“我一个人待在这挺孤单的,有哥哥陪着就不一样了。”
男子看了他良久,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
之后重琴知道了他的名字,叫陆吾,但只是知道他,叫陆吾。
**
程斩陷入去明境的记忆里,那些个上古的记忆太多了,源源不断冲向他。
关于陆吾和重琴的,关于巫族和神族的。
一个个的画面都在四周境内展开。
画面里不少都是重琴跟在陆吾屁股后面喊着:哥、哥……
与他现有的记忆里那一声声哥相、融合着。
天际尽头,河水之畔。
陆吾进林时就远远瞧见了重琴的身影,他立在水中央,长衫的下摆撩起,赤足。
在抓鱼?
重琴爱吃烤鱼,自打上次教会他吃东西后他就总嚷着要再吃烤鱼,所以今天这是等不及他来就自己动手了?
陆吾倒是没急着上前,斜靠着树干瞅着河里的重琴。
抓鱼的本事还真不错,许是味蕾打开了就无师自通,那肥硕的鱼被他一抓一个准。这点是强过他的,想当初他刚学会吃烤鱼那会都是他的神兽下水捞鱼,后来他嫌麻烦,每次捞鱼干脆就使用神力。
以神力震了水中鱼,再一掀动水面,一条条的大鱼就都全抖落岸边了。
为此他的神兽还谴责过他,你不能以神力欺鱼,能徒手捞鱼那才叫势均力敌,才能让鱼心服口服。
重琴就徒手捉鱼。
竟是跟他平时慵懒的性子不同,他对捉鱼这件事表现出很强大的耐性,真就是看准了之后一手下去就是一条大鱼,速度还挺快,岸上已经有了数十条肥硕大鱼了。
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重琴抓鱼抓爽了,竟在河面上显了真身,一条能蜿蜒千里的巨型龙身蛇尾浮游水面之上,霎时,头顶的阳光被遮住了大片,整个林子近乎全都暗下来了。
陆吾看了一眼天,竟有了阴云密布之态,走到河畔冲着巨龙喊了一声,“重琴。”
下一秒重琴一耍尾巴,立马又变回了人形。
却是脚底一滑没站稳,整个人就扑在了水里。
篝火起,鱼香四溢的,与此同时重琴的一身湿衣也挂在上头烘干。
阳光映着水面,粼粼光亮映在少年结实流畅的身体,陆吾看着他说,“你这骨已经修得很好了,接近神。”
各族群修行,最后都以成神为终极目标,所以神形就是标准,哪怕是现如今微弱的人族,也是照着神形来的。重琴典型的一副神骨,如果能控制心性那就离成神不远了。
眼下很显然他还没到能控制心性的程度,否则怎么原形说现就现了呢。
重琴闻言这话挺高兴,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赤着身,凑近陆吾,“那你摸摸看,我的皮肉是不是也跟你们的一样?”
陆吾先是愕然,紧跟着忍不住笑了,他放下手里的鱼,挺认真跟他说,“你让我摸你?”
重琴一点头,怎么了?
陆吾忍笑,“那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
“耍流氓。”陆吾告知。
重琴哦了一声,然后大大方方说,“那你就耍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