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子时,外面一片漆黑寂静,韶雪忽然睁开眼睛,她对隐在黑暗中的人说道,“当年与薄奚氏往来的记录邹屠翰定然有保存,你们去他的书房寻寻看是否能找到”,赤鳞卫立即领命前往,他们刚走,韶雪也身着黑衣悄声出门,刚抬头就看见坐在树枝上的路寒衣,刚瞥见他,韶雪就要转身推门回去。
“啧啧,有的人这是做了亏心事呀”,他饮着酒咂咂嘴,韶雪回头,正好看见月光下有滴清酒落在他的青袍上,他很少穿这么清浅的颜色。
“我不过是想去看看邹屠氏旧部”,韶雪少见的没有呛他。
路寒衣觉察出韶雪兴致不高,跳下树说道,“我陪你一道去”,想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他便已自然的拉着她朝大门的方向而去。
韶雪一把甩开他,“你知道在哪吗?你就走”,说完便头也不回的飞入东方的黑暗中,路寒衣紧随其后的跟上,他飞到韶雪身边,开口道,“你是嫌我带着芮梓来?你不喜欢她?”
韶雪停在一座阁楼底下,路寒衣紧随其后,只听她平静的说道,“她将腾蛇的事告知伊祁川,我因此与之结仇,之后薄奚氏与他们一道害我,你知道我们险些全部死在伊祁山的禁地吗?你说说我为何要喜欢一个出卖我的人?”
路寒衣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自语道,“她,她怎么会是这样”,每个人都擅长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伪装,韶雪冷笑着说道,“她这次跟你来肯定也是为了打听,我对东曦城之前追随高阳明安的那些小族的态度,若不信你便去问她”,她说完便转头又朝城外走去。
路寒衣恍然想起芮梓之前明里暗里向他打听薄奚氏是否还会拿出东曦城的守城权,他眸光渐深,或许她知道的比他想象中还多,包括他的身份。
不多时他便赶了上来,“明日我便让她回去,不光你不喜欢她,风澜与兰庭好似也不怎么喜欢她,她也只能老黏在我身边,实在不太方便”,韶雪侧着看他,嘴角轻微弯了一下,果然,只有女人懂女人的心思,看来他半点没发觉芮梓喜欢他的事,她也无意挑破,“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此处寂静的连虫鸣声都凝固,淡淡的月光洒在灰白的墓碑上,有种幽冷的气息,远处黑黝黝的枝丫不时伸展着,仿佛一双双扭曲的手臂,投下斑驳的影子,鬼魅般地在地上浮动,韶雪带着他穿梭在其中,“人族说墓地里的鬼魂会悄无声息的将人杀死,难道你就不怕吗?”路寒衣的声音幽幽响在她耳边。
韶雪转过头惊恐的看向他身后,他登时噤声,低头看着映在地上硕大的黑影,只觉后背发凉,看着他变化莫测的神情,韶雪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路寒衣没想到啊,你竟然会怕鬼魂这类的东西”,看她笑的前仰后合,他才知道自己被骗了,立即回头看去才发觉是个不知名的石像,立即说道,“谁说我害怕,我这不是吓唬你,没成想你胆子这么大”。
“有本事你自己走出这片墓地”,说完她快速的向前跑去,只留他一人在原地,枯叶中轻微的悉簌声以及风吹过枝丫的摇晃声,不由得让他想起被母亲遗弃在墓地的时候,他缓缓蹲下去,将头搁在双腿上,手臂将周围的声音都隔绝开来,那时候他想这墓地里的鬼魅定然会吃掉他,他或许再也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但幸运的是天亮时他并没有死,他自己寻去了薄奚氏,他的父亲说,你的母亲是罪人,不过看在你是薄奚氏血脉的份上,准许你活下来,但永远不许姓薄奚。
韶雪回来时,路寒衣还蹲在原地,她将手轻放在他后背,“路寒衣,你怎么了,我与你开玩笑的”,韶雪声音有些愧疚的说道,他抬起头,韶雪迎着月光,瞧见了他眼中的迷茫,她好似玩的过了。
路寒衣握上她的手站起来,什么话也没说,拉着她就往方才她跑远的地方走去,两人一路无话。
墓地后是片森林,直走到尽头便看见一座大山,韶雪带着他走入那比人还高的草甸中,那里竟有一条常年行走踩出的小路,他们一路走到崖底,这才看见大大小小的山洞中灯火通明。
韶雪立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畅快的笑声,“老冯,诶你说小小姐来我们这地会不会被吓哭,这上面是墓碑,底下是尸骨的”,对面的人敲了敲烟斗,抬起眼皮看他,“那可是大小姐的女儿,怎会怕这些,李崇安,我看你是闲的慌,长右大人让练的兵你练好没?”
“王姬,你怎么这么快就来平洲城了”,韶雪还在愣神的间隙,长右不知何时已经发觉她来。
他一脚踹开门,“老冯,老李,你们两个在胡说些什么,王姬来了都不知道迎接”,长右劈头盖脸的对二人说着。
两人立即从长右身侧探出脑袋,“你看我说的没错,小小姐怎么会害怕”,“这就是大小姐的女儿啊,长得真好看”,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半点都没关注到长右铁青的脸。
韶雪这才看清,那位叫老冯的缺了条胳膊,李崇安则瞎了一只眼睛,看着韶雪有些难过的目光,那位唤做老冯的人立马丢下烟斗,起身说道,“王姬,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俩都是将领平时也不用下场打仗,现在这样足够用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在战场上是否够用,并非在生活上是否方便。
“去去去,早些休息去,明日一早还要练兵”,长右赶着二人离开,两人笑嘻嘻的给韶雪行了礼就出去了,长右招呼他们坐下,路寒衣摆摆手,“我出去转转”,他知道两人有事要谈。
“王姬,实在对不住,如今能笼络的旧部实在太少,家主与公子去了之后,那些氏族便立马倒戈,属下只能以匿名的方式试探、恐吓他们,却也收效甚微”,长右垂首有些愧疚的说道。
现下还不到冬日,山洞中已寒冷刺骨,韶雪看着杯中浅淡的茶叶,若外公还在,他们何至过这样的生活,“往后你就用我的名义去拉拢那些旧部,筛选一些忠心之人,慢慢来此事不急,当下最主要的是你们的生活环境,我会给你一笔钱你先妥善安置大家,用不了多久就不用过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了”,邹屠翰的人如今还在追杀不归顺与他的人,他们也是没办法方才躲在此地。
“若用王姬的名义会不会打草惊蛇?会不会暴露你的行踪?”长右有些担忧的问道。
韶雪摆摆手,“无妨,他们就算知道高阳韶雪在平洲城,也想不到我会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你放手去做便是,顺便在告诉他们家主是邹屠翰联合薄奚氏的人杀害”。
“王姬这招高明,叫他们内部先相互怀疑,互生嫌隙,我们可省不少的力气”,长右赞赏的说道,当他奄奄一息回到平洲城得知家主去世的消息时,他当时有深深的绝望,如今这时却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第二日的议事会,城中那些世家大族有不少竟齐刷刷的称病未来,邹屠翰瞧着稀稀拉拉的几人,怒火直冲额上,这些目中无人的老东西,当初看邹屠闻倒下,便齐刷刷来向他示好,可这心里不服的紧呢,整日结党营私,筹谋着让着平洲城变了姓氏。
“好好与本城主说说,城中何时变了天,竟让这么多家主齐齐生了病”,他压着心中的怒火,看着那些前来告假的小厮,不知沉声问这谁。
大殿静默了几分钟,仅剩的几名家主面面相觑,最终一位胡子花白厉害的老者缓缓说道,“城主,今日天还未亮我们都收到了一份信,想来那些告假之人也收到了”。
“信?还是邹屠闻那些旧部写的恐吓、拉拢的信?这些人真是如同阴沟里的老鼠让人烦不胜烦”,他面上的神情由傲慢转为厌烦。
“不,不是,是清珩小姐的女儿,高阳的七王姬”,他说着便将怀中的信呈了上去。
邹屠翰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来人,全城给我搜寻高阳韶雪的下落”,那老者赶忙制止,“城主不可,她的身后可是高阳,若起了冲突怕不好平息,再者若城主大肆动作,叫旁人看来便是心虚,他们只会更信信上所言”。
“那你说怎么办?总归不能让她将那些人拉拢走”,他的心绪久久难以平静。
“按兵不动,只需暗中监视那些氏族动向,若有线索直接上书穷桑,告她个结党营私、损害城中秩序的罪,若她真现身平洲城,还可告她个擅离职守之名”,老者循循道来。
“好”,邹屠翰很是认同他的主意,只是他好似想起什么要紧的东西,赶忙结束了会议,匆匆往府邸的方向去,但却没发觉身后藏于暗隐中的人。
韶雪的窗角被敲了敲,她立即起身打开窗户,佯装伸着懒腰,待地上落下两团水渍,她才自然的关上窗,“王姬,我们寻遍书房都不曾看见信件,我们便悄声跟着邹屠翰,发现他议事后匆忙回到卧房,那里有结界我们进不去,不过信件应当就在那里,因为今早他们讨论的就是您”,赤鳞卫抱拳对她说道。
“好,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此事我来想办法”,韶雪沉思着,边给他们说道。
忽然,敲门声响起,风澜的声音传来,“阿雪,你醒了没?二小姐说今日带我们去城中逛逛”,门从里面打开,“呦,挺勤快的嘛”,风澜打趣道。
“那不然呢,你风大小姐都来亲自喊我了,我还能赖着不起嘛”,韶雪虽朝前,话却是对她说,风澜上前挽着她,整个人都喜滋滋的。
众人在大门口汇集,邹屠有仪看起来仍然温婉端庄,但她身后的仆人却看起来面色不善,兰庭看起来仍是一副冷冷的模样,与在学院的欢脱比起来,状若两人,“三妹,你的那两位朋友呢?”她问的是路寒衣和芮梓。
“路寒衣去送芮梓回学院,我们去便是”,她说着走向韶雪和风澜,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邹屠有仪。
“三小姐,请注意你对长姐的态度,礼也不行,话也不会说,夫人说的对,果真没教养”,她身后那位姑姑却疾言厉色的说道。
“我竟不知一个下人这般不知礼数,敢在主家面前大呼小叫,真是丢了邹屠氏在神族的脸面,风澜你说是不是”,韶雪阴阳怪气的状做在与她聊天。
风澜凑近她,声音却不小,“谁说不是呢,这可真是本末倒置,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如今平洲城倒叫一个奴婢做了主”,她说着大笑起来。
“大家莫要吵了,切勿伤了和气,夏姑姑跟在母亲身边好多年了,脾气是有些不好,大家别往心里去”,邹屠有仪温柔款款的说道。
“二小姐,是奴婢的错”,她说着便跪了下来,与方才对兰庭的态度判若两人,邹屠有仪赶忙扶起她。
众人坐在马车中,邹屠有仪本想问她们三人的情况,风澜先发制人,将她从小到大的事问了个遍,无非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女之名远近闻名罢了,风澜看了眼兰庭,问出了她这两天最想知道的问题,“二小姐,你的继母为何对你比对她的亲生女儿还好?”
“二小姐从小长在夫人身边,三小姐却常年不在,夫人只能将情感倾注于二小姐身上”,那位夏姑姑抢先回答,几人的目光都汇集在她脸上,她却慌张的低下头忙着整理袖子,风澜与韶雪对视一眼。
“母亲说,她的女儿已经死了,她会将我当成她的亲生女儿,让我也将她当作亲生母亲”,邹屠有仪一脸灿烂的说着,兰庭却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下车后,风澜悄咪咪凑近她,“你觉不觉得那个侍女有问题?好像害怕我们知道什么”,韶雪点点头,“有哪个母亲会那般恨自己的孩子”,两人相视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