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雪来到东慈村,这里已是一片荒凉之景,村民们早已搬离此处,仅有破旧发臭的渔网与破损腐烂的渔船,远处海边传来将士们战斗的声音,她走在倒塌的房舍之间,眼前的慌乱让她无法想象此地曾经是充满热闹与安宁的村落。
海兽扑腾与吼叫的声音愈发清晰,忽然她看见摇摇欲坠的高楼上有个诡异的满身鳞片的身影,韶雪悄然来到它身后,那人还没发觉身后的人,双眼含泪的看向海边的方向,“你是什么人?”韶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那个身影吓得瘫软在地,韶雪这才发觉它浑身上下布满鳞片,就像是一条会行走的鱼,眼泪从她眼中掉落在地,化成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她惊恐的往后退,韶雪将剑放在身后,“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问为何你会在这里”。
它沉默着不说话,看到韶雪并未有伤害它的行为后,快速的向远方逃走,看着她逃离的身影,她轻声叹了口气,往海边的方向走去,滔天的巨浪比云还高,灵力打在那些海兽身上顿时皮开肉绽,入目所及的海水都成了血红色,这不是一场战斗,这是单方面的屠杀,她不知先前发生了何事,可眼前的景象让她触目惊心。
“阿雪,你怎么来了?”景禅走近她,有些惊喜问道,韶雪的嘴角扯不出半点笑意,“大哥,高黎城的事情结束了,有邰氏将会成为我们的部族”,景禅笑着摸了摸她的发,“阿雪原不用担心这些事,你开开心心的就好,我都安排好了”,韶雪转过身对他笑着,“大哥身上有太多的事情,太辛苦了”。
她的笑消失的迅速,眼神又看向那场血红的屠杀,景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刚到风台城的时候,这些海兽已经占领了整座城池,城中百姓流失严重,只有将他们赶到落漈海,城中才会稳定”,韶雪点点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人族为了金钱与生存残杀人鱼族,景禅为了保护城池与百姓驱赶杀害它们,她没有理由说什么。
韶雪告别景禅后,漫无目的的在城中走着,咸腥味与血液的味道充斥着全身,突然,那个身影跪在她面前,“求你,救救人鱼族,它们没有任何错,错的是这城中千千万万的人”,她声音哽咽的说道,韶雪注意到她身上的鳞片正在往出渗血,伤口上的焦烂也是灵力留下的。
“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韶雪声音低沉问道,女子干瘪的脸上留下泪水,“都怪我,是我给人鱼族带来的灾祸,风台城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我”。
韶雪瞧着她已经看不出模样的双脚,终是不忍心的将她扶起,“走吧,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女子带她来到新的村落,可是她的家却在远离村落的地方,韶雪看着空荡的房间,不由自主脱口问道,“你的父母呢?”
“我娘在我出生时就死了”,她的目光里有柔软,可之后她却说,“我爹前不久被我杀了”,韶雪眉头皱在一起,只听女子继续娓娓道来。
东慈村原本只是东部普通的渔村,扶蕴也像同龄的孩子那样随着父亲出海打鱼,那片海中的人鱼族千百年来谁都未曾见过,只是偶尔有人捡到鲛珠才能证明它们的存在,可是那天,他们在近海处连一条鱼都没有捕到,她爹不甘心的将船驱的更远些,扶蕴瞧着海岸线处的乌云,心中的恐惧让她打着冷颤。
事实证明,她的感觉没错,没过多久,乌云将天空全部笼罩,海浪大幅度的翻涌起来,人根本在船上站不稳,她爹将绑在船柱上的绳子系在腰上,正要伸手去拉她,可巨浪击打过来将她裹进洪流中,她听到她爹在船上的呼喊声,可却没有任何力气去对抗这强大的力量,眼前是晶莹剔透的深蓝,就像掉进一颗巨大的宝石,窒息又迷人。
就在她连睁眼的力气都要消失的时候,宛如天籁的声音与光芒冲入她的脑海,她看见人面鱼身的灵物围着她,金色的光芒让周围的风浪平定下来,其中一只绿发人鱼将她抱出水面,水花将她送到船上,人鱼跳跃间珍珠肆无忌惮的落下,男人呆愣在原地看着这一幕,人鱼群将他们的船引到安全海域,扶蕴想与她说声感谢,他们却快速跳跃着离开,绿色的发丝从她手中滑过。
之后,她爹总是有意无意的将船驶入那片海域,小人鱼有时候会来见她,每次她都会送给她好些珍珠,渐渐他们的生活也变得更加富裕,扶蕴的埙吹的很好,她们就静静的趴在船边听曲子,有时扶蕴也会驾着船跟随她们的身影,人鱼从不靠近海岸处,可慕名而来的人愈发多,有人给她爹出主意,“鲛珠可比这些珍珠价值高出许多,何不问那些鲛人要些鲛珠”,又有人说,“何不把人鱼请回家,那便要多少有多少”,他没有接话,只是眼神中多了几缕深沉。
天色渐晚时分,扶蕴刚将简单的饭菜摆上桌,扶佑趴在桌子上眼巴巴的看着,她爹就跌跌撞撞的回来了,瞧着他喝醉的模样,她将弟弟拉到她身后,心中忍不住打颤,只是今日他看起来是温和的,他撑着身子坐下,将酒壶放在桌上,看着站在旁边愣神的扶蕴,“你娘若是活着,尝到这样的饭菜定然很开心”,扶蕴想起幼时清贫的生活以及骨瘦如柴的妇人,心中的悲痛之感瞬间涌了上来。
“那几只人鱼你可否带它们来近海岸?”他忽然问道,扶蕴不知何意摇摇头,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不耐,“听说人鱼身上有鲛珠,你可否向它们讨要几颗?”她这才知父亲的最终意图,“不,我不能,我不会伤害它们”。
他忽然抬头,眼神冰冷的盯着她,扶蕴往后退了两步,仍旧摇摇头,他将酒壶朝她砸过去,伸手将桌子掀翻,碗碟砸了她一身,不待她躲开如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她身上,扶蕴咬着牙连一声呼喊都不曾有,弟弟的哭喊声更是让她心痛。
他嘴里骂着,“你的丧门星,让你问那些畜牲要些东西补贴家用都不肯,我累死累活打鱼养着你们,还不如养个窑姐有价值”,扶蕴的意识逐渐散乱,有时候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她嘴角带着笑意,可那人却停了下来,冷笑着,“你想死,可没这么容易”,他将浑身血污的她拉起,用绳子将她绑在桅杆上,驶着船便出海,三岁的扶佑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步伐,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他再也不敢往前走一步。
“你们若不想看着她死,将你们手中的鲛珠交出来”,他说着手中棍子还往扶蕴身上打,没多久那些人鱼皆从水中冒出头,扶蕴张张嘴想让它们离开,可她半点力气都没有,她的血滴入大海瞬间无影无踪,人鱼们关切的看着她,绿发人鱼靠近船只,晶莹的鲛珠飞到甲板上,男人扔掉手中的棍子,捧起发着莹光的珠子大笑起来,不过他也算守信,将扶蕴解了下来,她在甲板上慢慢往前爬,身上的血迹染红木板,她最终也没爬出多远,那些人鱼目送着船只离去,她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扶蕴躺在床上好几日都没再见他回来,还是扶佑一点点将米煮熟喂给她,她才没有饿死,就在她想这样与弟弟将日子过下去也是好的时,恶魔般的人又回来了,他醉醺醺的将大门踢开,扶佑吓得缩在床榻边,可他的心情好似不错,坐在桌子前将金币哗哗倒在桌上,“你还是有些用的,那些人鱼的鲛珠可真赚钱”,两人冷眼看着他笑开花的脸,他丢给扶佑一枚金币,“快去买些吃食给你阿姐补补身体,我们还要靠她赚钱”。
扶佑往后缩了缩没有动作,眼瞧着他又要发火,扶蕴忍着恶心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那些人鱼再不会上当,我也不会再帮你”,听到这句忤逆的话,他的拳头又要朝她落下,外面的喊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打开门,就看见他卖鲛珠的老板身后还带着位衣着华丽的人,来人开门见山问道,“你能弄到活的人鱼吗?”他脸上的肉有些抖动,“许老板,活的人鱼兴许不行,它们从不来近海”。
许老板侧了侧身子,“这位是城主府管事,若你能弄来活的人鱼,往后风台城中鲛珠的生意都是你的”,身后之人朝他点点头。
男人受宠若惊的忙弯下了腰,城主可是神族,如今他竟有机会搭上神族,他想也没想的点头答应了,那人只给了他三日的时间,他一回到房间就盯着扶蕴,目光阴冷如鬼,“你与那位绿发小人鱼是好朋友吧?她叫什么名字?”
扶蕴摇摇头,“你如今翅膀硬了,今日三番五次忤逆我”,他走向床榻,扶佑忽然扑过来抱住他腿,他的面色更难看了些,接二连三的阻碍让他的怒火到达顶峰,他抬脚就要将扶佑踹开,扶蕴忽然坐起来大声道,“求你放过阿佑,有什么冲我来”,她声音有些颤抖,“那只人鱼叫泠朵”。
忽然一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他想也没想,伸手捏住扶佑将他提起来,“你想办法将她骗到海岸边,不然我便杀了阿佑”,扶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是不是疯了,弟弟他也是你的孩子”,扶佑的小手艰难的拍打着那粗壮的手臂,可他却恍若未闻,面上带着疯狂的笑意,“不过是个孩子,只要我有钱了,想要多少孩子没有”。
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人,忽然发觉她从未真正看懂她的父亲是什么样,他声音再次狠厉的说道,“你真的要看着他去死吗?你忘了你母亲临终的托付了”,她如同豺狼一样撕咬着他擒住阿佑的手臂,他吃痛的用另一只手扯着头发将她拉开,扶蕴的泪水流了下来,“泠朵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们为何要伤害她?”
男人冷笑着,“不过区区一个人鱼,如何抵得上你弟弟的性命,快些做选择吧,我没多少耐心,选择你的亲人还是兽族朋友”。
扶蕴痛苦的抓着头发,扶佑艰难的吐字,“姐…阿姐,救救我,我不想死”,她看见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落,想起母亲临终前让她照顾好弟弟的嘱托,心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的紧紧的,无法呼吸,她眼前扶佑的眼睛中已看不出生机,“放过弟弟,我去便是”。
秋日总是天高云淡的,阳光洒在海面,像无数碎金在波光中跳跃,远处海天相接,蓝得纯粹而深邃,扶蕴划着船缓缓前行,身后留下的白色水花逐渐散开,像往日那般朝着而来,柔和的海风吹拂过脸庞,舒适的好似抚摸,人鱼群远远瞧见她,开心的在水面跳跃起来,水珠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它们快速向她游过来,泠朵关切的问她,“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那个人为什么打你”。
扶蕴嘴角扯出笑意,眼中却满含伤悲,“谢谢泠朵关心,我的伤已经好了,我吹首曲子给你们听”,它们欢愉的转着圈,安静的听着,只是今日的曲子中悲伤之感浓烈的让人窒息,泠朵趴在船边,绿色的长发像海藻般浮在水面上,“你今日的曲子为何听起来这般难过,是不是有什么事?”她偏着头,清澈的眸中满是疑惑。
扶蕴跪在甲板上,垂首第一回这般靠近的看她,她就像未经尘世染指的宝石那般明亮,她垂着眸不敢看她,“我的弟弟被人抓走了,我救不了他,你能帮我吗?”
小人鱼点点头,“我该怎么帮你?”扶蕴看着她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周围那些人鱼围过来,“公主,不可以,你忘了族长的嘱咐了吗?我们不能去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