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黑如静谧的幕布,星星只有微弱的光芒,整个景宁城好似泡在花蜜中,甜腻又温暖,沈淮舟拎着酒壶,醉醺醺的朝客栈走来,正在门前徘徊的千青黛赶忙上前扶住他,“怎么喝这么多酒?” 沈淮舟看清她的面容,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意,她等的不是他,是高阳韶溭的消息。
沈淮舟挣脱她的手,坐在路边的花丛旁,红色的郁金香妖艳又可爱,他继续饮着酒,“高阳韶溭身体已无大碍,你可以放心了”,千青黛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他过的可好?”沈淮舟淡淡的笑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璟楠君又如何会不好”,他没有提起陪在他身边的沈清棠,他仍害怕她伤心。
千青黛沉默许久,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先回去吧,我给你去熬醒酒汤”,沈淮舟手中的酒壶滚落,他的声音比夜色还沉,“我来是与你告别的,我要回去了,回到家族中去”,他思考了许久,自己不该自私的抛去所有的家庭重担,千青黛沉默着,她没有想到沈淮舟会离开,或者说她从来没想过,两人相处的这些日子她也发现,沈淮舟的确是个仁者医心的好大夫,也是个仗义执言的好义士,“什么时候?”千青黛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就现在”,沈淮舟忽然站起来,身形不稳的险些摔倒,千青黛忙扶着他,酒精的催促下,他将千青黛紧紧抱入怀中,后者慌乱的挣脱他,声音颤抖的说着,“你喝醉了,明日酒醒再走也不迟,你的房间我已经替你收拾了,早些休息”,她说完慌不择路的逃走,沈淮舟嘲讽的跌坐在原地,他想,不管她是开口挽留他,还是回应他的怀抱,他都有说服自己留下的理由,可什么都没有,她心中没有半点他的位置,他的目光落在客栈那间亮着灯的屋子,她是因为他的感情困扰而睡不着吗?沈淮舟心痛的笑着。
次日清晨,千青黛轻轻推开他的房门,屋内整洁如新,连被子的形状都是昨天的模样,她连忙跑到楼下,只有鸟雀在欢呼跳跃,门外早已不见了他的踪迹,阳光让红色的郁金香变得华贵几分,千青黛又快步跑到屋后的药田,那些草药静静生长着,未曾知晓它们的主人早已离去,梦津客栈又回到最开始的冷清,千青黛久久坐在院中的小椅上,阳光照着她落在黑沉沉的影子,她其实并不勇敢,她是个胆小鬼,她怕所有悲惨的结局,便只好拒绝一切开始。
东方的天际微微泛起浅浅的鱼肚白,星辰渐渐隐去,夜幕不再那么深沉,天空边缘的黑暗仿佛被曙光轻轻撕开,东去的军队踏醒沉睡的大地,韶雪与嬑目送他们远去,三哥让她好好守着东曦城,连山越站在连山军队前看着她,韶雪的目光不敢看向他,千子彧站在她身侧,高阳和连山的人神色都不大好看,沈清棠只是担忧的瞧着韶溭,他的伤势并未完全好。
高阳嬑紧紧盯着千子彧,韶雪的目光还是忍不住从连山氏的军队中掠过,“回去吧,城中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城池重建迫在眉睫,韶雪想尽快让东曦城恢复如初,千子彧走在最后面,目光瞧着连山越的背影,还是得想办法除掉他,免得有一日韶雪想起他,绥绥四处张望,晃了晃高阳嬑的手,拉着她蹲下,在她耳边悄声说,“娘亲,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小姨”,于是,她快步追上韶雪,紧紧跟在她身边,午后有些困了也强迫自己睁着眼,嬑瞧见都有些哭笑不得。
青华死后,东夷的局势愈发混乱,氏族打着凌夜夺先帝血脉、把控朝政的旗号,集兵围困玉华城,他们要求将太妃与王上交出去,高阳筝日日惊惧,唯恐叛军破城杀了他们,她之前劝凌夜放弃玉华城,或许那些氏族便会放过他们,她并不想要东夷的王位,命运却死死将她与这些绑在一起,“母亲,原来做糕点的师傅去了哪里?现在谁做的这个真是难吃,灵兽兴许都不肯吃”,陶唐兰罂将点心扔在地上,愤恨的踩了几脚。
高阳筝安抚着他的情绪,“你暂且将就将就,等退兵之后母亲给你重新找人”,她对陶唐兰罂的溺爱如同蜜糖,“凌夜呢?他作为摄政王,为何还不将那些人打退,本王整日吃不好睡不好,都是你们这些人的错”,他甩开高阳筝的手,奔溃的怒吼着,高阳筝有些头痛,这个孩子性格暴怒又残忍,陶唐兰罂一脚踢在母亲的腿上,高阳筝连忙护着肚子,看见她的动作,陶唐兰罂的怒意更甚,“你们是不是想要废了我,扶持这个孽种坐上王位,我告诉你,我才是东夷王的血脉,他不过是个孽种”,他愤怒的朝母亲肚子打去。
凌夜正好赶来,奋力踢开他,身体上的疼痛让他如同发怒的小兽,“凌夜,你竟敢以下犯上,我要杀了你”,陶唐兰罂挣扎着起来,弱小的灵力光束打向凌夜,“让你欺负我母亲,让你玷污我父王的名誉”,他从小听的最多的便是,“你的母亲委身于摄政王才为你换来的王位”,凌夜此时本就疲乏,身边只剩曾经与他起兵的军队,他们已经奋战了一个昼夜,此刻已疲惫的毫无力气,“主子,将他们交出去吧”,副将的大手抓着陶唐兰罂。
凌夜神色阴沉的看向他,“以下犯上?现在我便告诉你谁是上谁是下,将陶唐兰罂送去给叛军”,年幼的王眼里带着恐惧,他拼命挣扎着,哭喊着,“我是东夷的王,你不能将我送给叛军,母亲救救我,我不想被送走”,高阳筝抓住陶唐兰罂的胳膊,“不能将兰婴送走,那些叛军会杀了他的,阿夜他是我的孩子”,她泪流满面的恳求着凌夜,“你可知如今城中只剩不足千人,城破只是早晚的事,高阳在边城虎视眈眈,叛军要的是你们母子二人,我选择将他送走,也是为了保你,筝儿,你别忘了,他是陶唐穆瑾的儿子,并非我们的孩子”,凌夜抓着她的双臂冷酷的说着,“我们必须先离开玉华城,那些氏族的军队还能帮我们抵挡高阳,若不降他留下,我们都走不了”。
高阳筝拼命摇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哪怕他的父亲是个恶魔”,凌夜忽然松开她,“高阳筝,你可想好了,留下我们都得死,或者你可以选择陪他一起留下”,他眼神冷酷如冬月飞雪,高阳筝陷入困难的境地,一面是她的爱人,一面是她的孩子,她夹在中间难以抉择,凌夜皱着眉,“决定好了吗?”陶唐兰罂嚎啕大哭着,嘴里喃喃喊着母亲,高阳筝低头瞧着自己的小腹,那里孕育着她与凌夜的孩子,她好似下定决心般,缓缓转头看向陶唐兰罂,“孩子,是母亲对不住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她松开抓着他胳膊的手,陶唐兰罂拼命摇着头,乞求着,高阳筝跪坐在地上缓缓落下泪。
凌夜这才温柔的扶起她,面上有难以掩盖的疲倦,“别难过,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了,他也不一定会死,叛军要的是整个东夷,兴许会扶持他做个傀儡王”,这样的话语让高阳筝心中好受了些,陶唐兰罂的哭喊声仍不绝于耳。
于是,将士们带着陶唐兰罂前去投降,凌夜带着高阳筝顺着暗道朝南城门逃去,这里的驻军皆朝正门奔去,他们很安全的逃了出来,高阳筝最终还是不舍的看了几眼正门的方向,心中只暗自祈祷他能活下去,毕竟也是付出过爱的。
连山越独自沉默的骑着天马,面上尽是无奈与心酸,周身弥漫着悲伤的气息,娀齐凑近虞明谦问道,“王上这是怎么了?去了趟东曦城怎么好似丢了魂”,娀齐没有多在罗酆山停留,因此后面的事他不怎么清楚,虞明谦面色平静的侧过头,“可不就是丢了魂,七王姬忘了他,他心里能好受才怪,云归君最好别去触王上的霉头”,娀齐很是关心外甥的终生大事,“明明都要成婚了怎么会忘记?”虞明谦压低声音道,“女子国的人使坏,七王姬将对王上的感情转移到千子彧身上”。
娀齐眉头紧皱,“这实在让人气愤,我得想办法帮帮我的外甥”,虞明谦好奇看他,“怎么帮?”娀齐想了想,“我们派人给七王姬送去消息,就说王上深陷埋伏,性命堪忧,若她能来便说明她对王上还是有感情的,若她不来便说高阳韶溭出事了”,虞明谦瞪大眼睛,果然,成了婚的就是不一样,这主意他可想不到,“派谁去合适呢?”娀齐看向他,“还是老弟你走一趟更有说服力,高阳的人都认识你”,虞明谦的眼神转向连山越,娀齐摆摆手,“不妨事,我替你打掩护,王上不会发现的,连山氏的香火血脉可就掌握在你手中了”,虞明谦撇撇嘴,顿觉头顶有座大山。
未至高黎城,周弘礼才带着家童骑着天马才追上来,他的驭马术不怎么好,整个人凌乱的没有半分仪态,“璟楠君,老夫奉命王上之命前来监军,老夫骑术不精,误了出兵时辰还请处罚”,他刚正的下马跪着,韶溭面色仍微微泛白,滕濆献的状况也不怎么好,“不妨事,赶紧归队,继续前进便是”,周弘礼怔愣着跪在原地,将士从他身边绕过,按理说他该被处罚的,童子赶忙将他扶上马,跟上大部队的脚步,他怎么能罔顾军规不惩罚他,这是视军规于无物。
韶溭吩咐诸将在高黎城外三里处安营扎寨,东夷内部的情况他虽已知晓,可此城被虫族占领,不可避免会有场厮杀,可是已经死了很多人,他不想再让神将们涉险,便召集诸将商议伤亡最小的方案,周弘礼也被邀请来,“周监察,您觉得该如何做方才减少我们的伤亡?”周弘礼有些惶恐,这里站着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更遑论还有位面色不善的高阳王,他个小小言官有何发言权,“老夫愚钝,对打仗之事不通,还望璟楠君见谅”,临牧冷哼道,“还知道自己一窍不通,我还以为周监察对所有的军事都想指手画脚”,他自然听出临牧抱怨的是他逼景禅处罚他们的事,可这是两码事,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错,“临将军莫要旧事重提,我们现在商讨的是高黎城的事”,韶溭面露不快,出声制止着他们。
“虫族体型笨重,让诸将用灵力远攻即可,速战速决吧”,连山越周身散发着冷意,他只想尽快结束战事,回到韶雪身边,这个想法倒与韶溭不谋而合,他瞧出连山越的着急,“谁还有要补充的?若没有便整兵出击”,诸将拱手领命,大步离去,韶溭站在连山越身旁说道,“你放心,阿雪她定然会醒来,要相信她能对抗过去”,连山越神色惆怅,“我一直相信她”。
神将们将整个高黎城团团围住,各色灵力在城防上空交织成网,虫兽们嘴中吐着灵力与臭气进攻着,它们借助灵力朝上空的神将飞去,西北部的防御被撞开缺口,遂即愈发多的神将开始掉落,他们低估了此城中的虫兽,这些都是青华亲自培养的,它们既有不错的灵力,还能幻化人形,因此原本井然有序的防御如同被洪水冲垮的堤坝,神将们好似堤岸上的蚂蚁,毫无支撑的落入虫兽中,粘腻的体液腐蚀着人的身体,嗜血的黑蚁蚊群快速将神将覆盖,腹虫强悍的肉身从神将身体上碾过,六翅天蝉凭坚硬如甲壳的躯体,连成一片挡着灵力的进攻,它们敏捷的口器与舌头将高空的将士卷入腹中,将士们的惨叫声在周弘礼耳边久久回荡,鼻息间的臭气与血腥味让他隐隐作呕,眼前是被吞噬残杀的血腥画面,他站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家童转身看他,顿时觉得他老了好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