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枫郡,被孤立的感觉日渐严重。
他浑然不知是子君和子夜的主意。那夜,子君被默君骂哭,转身背地里打电话给子夜诉苦,娇滴滴哭的梨花带雨。
子夜倒不至心疼她被骂,只听见子君在电话那头添油加醋描述形容默君偏袒臻东的态度自然妒火中烧,他原本就对他插班到枫郡极为不满,碍于何介臣的权威,又不能发作,一想到与默君朝夕相处的种种过往,他越是不自觉脑补两人亲密的日常画面,就越发心态不平衡,嫉妒的种子深埋于心。他哪里是能够隐忍深藏的性子,早就在心里盘算着要好好整整这个在他眼里,好似升天“鸡犬”的臭屌丝。
“我有偷听和何叔叔和妈妈私下谈话……”子君眼里兜着泪,还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个不停,她只当着面叫何介臣一声“爸爸”,与他人言必称“何叔叔”。
“说了些什么?”子夜问道。
“嘲笑何叔叔,把林臻东领进门,从小养着一个自己的‘翻版’。”子君止住哭,下一秒竟笑出了声。
“翻版?什么意思?”他继续追问。
“好像是说他们年轻的时候,何叔叔不过是毫无家底的凤凰男,被自己直系领导看中,为了仕途入赘何家成了‘赘婿’,不惜抛弃当时已经怀孕的妈妈,娶了何默君的妈妈。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可是奇耻大辱,街坊邻居闲言碎语的口水都能把人淹死那种,所以我妈被迫打掉跟何叔叔的孩子。”
“居然这么狗血?!”严子夜乐了,体内的八卦因子开始作祟,邪魅的眼睛里透出兴奋的精光。他眼里极富绅士风度、优雅持重的何介臣,居然年轻时活成了抛妻弃子的现代“陈世美”,简直不可思议。
“然后呢?”
“等默君的妈妈怀孕生下她,何叔叔在何家地位稳固了,又凭着老丈人的关系平步青云,一步步上位稳固后,才跟我妈又旧情复燃了的……”
“所以,因为何叔出轨婚外情,默君的妈妈接受不了他的花心和冷暴力,得了深度抑郁症症,最后自杀了对吧?”
“你怎么知道?好像对外都说丹珠阿姨是乳腺癌病死的,连钟叔、王妈的嘴都撬不开,捂得严严实实,你怎么会知道?”子君的好奇心瞬间被撩拨了起来。
“默君母亲的尸检报告是我爸处理的,如果因为家人自杀,会影响何叔叔从政的履历和形象,但凡有人检举告发,纪检、监察介入,查到他有婚外出轨的实例,他的官帽子就保不住了。”
“那阿姨的父母亲也能忍?”她完全无法想象被迫失去亲生女儿的痛苦,
不然还能怎样呢?他们太清楚自己的女儿的性格,一心沉醉于艺术世界之中,对于权力和财富丝毫提不起兴致,他们自己则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煞费苦心地培育并提携了一的众后生,目的无外乎是想给未来的自己铺好后路。毕竟,一旦卸下职务,只要朝堂之上仍有自己的亲信势力,那么众多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以及权力关系便依然能够得到维系。正因如此,何叔叔就顺势成为他们巩固权力的一枚“棋子”。
“子夜哥哥,你真的只是有14岁,我觉得说你40岁都不嫌多。”子君赞叹道,“难怪我妈吐槽何叔叔,说他费尽心思想把东哥培养成另一个‘何介臣’。”
“他正在下一场豪赌,而赌注则是林臻东的前途与未来。在这场赌局中,他精心谋划着每一步棋,试图将所有可能的利益都纳入囊中。”
”如果他能在自己的领域开花结果、,一路攀登至巅峰之境,自然承蒙了他最大的恩惠,如果他打不出来,退也可以成为自己手下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培养成为自己的权力的延续,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他都可稳坐钓鱼台,绝不会吃亏。”
“你的意思是,何叔叔真打算把默君给他?”子君抿嘴,惊讶地追问道。
哼!言子夜冷笑不吱声,电话那头空留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所以,我是被彻底的针对和孤立了嘛。
他独自坐在银色捷豹的车后座,坐着的时候,腰挺得笔直,腿上的湿疹瘢痕都还没有完全消失,钟叔开车一如既往极稳,正午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他的额头,以及脸颊、眼底的褐色圆形小痣上,他打开家里精心准备的营养饭盒。海苔卷、玫瑰海盐烟熏三文鱼块、茄汁烩鲍鱼仔、鹰嘴豆牛油果浆牛油果沙拉,搭配红米粗粮饭,用深蓝色秀金线的和式包布包裹着,小巧又精致。
如果没有一堆粉笔灰、砖墙灰、碎玻璃渣、还有回形针拌得稀碎,这不失为一顿荤素搭配绝佳的豪华健身营养餐了。
打开饭盒时,林臻东内心的第一直觉,竟不是被戏弄、刁难过后的愤怒,而是可惜这些色香味俱佳的料理。
“能不能分来,让我吃完这些菜,再让我吞粉笔墙灰,或者生吞铁钉也好哇,效果是一样的嘛。”他在内心深深叹息。
这是第几天了,他不想为了这些无聊恶作剧去较真,自己每天的行程几乎都得掐秒计算,他实在没有心力去揪出这些恶作剧的幕后主使,聪明如他,自然知道少不了何子君的掺和,他实在不想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害的默君又气喘如牛地跑去跟子君撕逼,自己夹在中间难做人。
“可你每天来薅我们的饭卡,也实在说不过去吧,大少爷!”星宇没好气地盯着可怜巴巴低头乞食的林臻东,不情不愿地掏出自己的饭卡,在体校食堂替他刷卡打饭。
“还有我!”文轩也在一边添油加醋道,“就你那食量,一顿四个肉菜,还要苹果、酸奶打底,我们饭卡一个月定额,你一人吃我们俩人份,你好意思?”
两个哥哥一边骂、一边抬起筷子,把自己餐盘水晶咕咾肉、酱猪蹄花、葱花小卷夹到他的盘子里,主打一个“喂猪”的节奏。
“不然呢,我还是个宝宝,还在长身体,饿坏了肚子没劲儿,可打不了球!”林臻东挤眉弄眼,显得眼角都得挤出几滴泪花,他与人相处分亲疏,与陌生人极难相交,但面对真正信赖又亲密的人,自是另一副面孔,在哥哥们,惯会耍些伏小做低装柔弱的伎俩,无非仗着自己比人家小两岁。
“少来装嗲恶心我!”星宇翻白眼,伸手照着他的脑门用力一巴掌飞过去,体校食堂人声鼎沸,坐满了大嚼特嚼、包口包嘴干饭的体育生。
“不过说句实话,这样一直纵容下去,真的好吗?”乔星宇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大眼睛向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若有思索地问道:“这种低级的恶作剧,很容易就可找到使坏的人,你抓住了一顿揍得稀巴烂,多吃几个拳头、放点血,自然就老实了!”
“我以为你会劝他告诉老师,结果你满脑子就想着干架呀,别教坏人孩子!”孔文轩无奈地扶额摇头叹气:“校园斗殴情节严重,被记录了会影响比赛的!”
“不然怎么办?任由被人欺负,蹬鼻子上脸?校园霸凌这种事儿,有一就二,就二就有无数回,你不及时反抗,就会被认定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怂蛋包,今后有的苦头吃!”星宇义正辞严且底气十足地回应道。
“算了,一两餐饭而已,不碍事,大不了晚上回家多吃点!”林臻东低头盯着空空如也的不锈钢餐盘,对比枫郡学生食堂苹果绿与柑橘色搭配的航空食用硅胶材质、造型各异却又玲珑可爱的餐具,体校的钢盘、瓷碗、不锈钢勺叉都显得糙得多。
他现在心思全然不在被糟蹋的饭盒上,最近他正反手交换变现总是脱台,教练提醒了手肘、手腕斜拉角度的力量控制不够,还需要更多机械、重复地回球练习来形成肌肉记忆,加之腰伤一直完全康复,每次下拉蹲点回球,特别正手回球,腰部的筋肉被拉扯着,总有种针刺般的疼痛,三个月后的全国锦标赛,姜头示意让他以正式队员身份代表体工队参加团体赛,也是正式参与成人组全国性的一次试炼,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抓住!
G市的初夏闷热不堪,空气中的潮湿似乎是会渗透到骨头里,他独自走在归家的路上,最后一趟公交车的终点站,距离麓南别墅还有一段长长的距离,下午、晚上连续三堂高强调度的训练课下,他浑身上下连同骨头肌肉似乎都已经散架了,粘湿的汗水早已在他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表面,蒸腾起白色的盐晶。
虽以夜深,城市嗯仍然灯火闪耀,像海市蜃楼般脆弱不可触及,遥远天边的星光黯淡。这一刻,近同人在高处不胜寒,原来是这样的落寂。
清风沉醉的夜晚,他小小的身躯斜挎又大又厚的球包,仰头仰望漫天星空,突然开始想念逝去的母亲。自从住进麓南别墅,看似心安理得享受着来自四面八方、无微不至的照拂与看顾,他依然时刻想起自己的母亲,甚至经常梦中见到她。
对母亲的回忆和思念,来自狱中父亲的提醒,为了避嫌,他只能每隔几个月去提篮桥探监,父亲的面部偏袒更加严重,说话开始不自觉口角流涎,眼珠泛黄,浑身透出明显衰弱的老态。
“你有给妈妈去扫墓吗?她喜欢热闹,一个人久了会孤单的!”父亲意识模糊地絮叨。
林臻东沉默着,却又哭笑不得,母亲的骨灰早已被带回湘南老家下葬,自己则被认作何氏继子,每天忙着读书、打球,连抽身回乡的时间都没有。
他想起母亲即使病入膏肓,也依然挂念狱中的父亲,每每催促他增加探监的频率,开口必问父亲的境况。然而,他们似乎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我,同样也是这个家庭的一部分。他们彼此惦念关怀,却唯独没有人关心过我最近过得怎样。在生时,他们之间充斥着无休止的争吵与打闹;可如今母亲已逝,留下的却是对父亲无尽的思念之情。
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吧,如此复杂而矛盾,让人无法解释其中的缘由。或许正因为这样,世间才会有那么多令人费解之事,而我们也只能在这纷繁复杂的世界中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答案。
母亲的脸就是他的脸,她们的脸相似,眉眼、脸型、唇形、甚至体态,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包括微微挑起的眼角,细长斜飞的双眼皮清冷的的轮廓,散落在眼底或脸颊的淡褐色小痣,嘴唇当中的一颗小的突起,下巴中间隐约可见的沟,甚至眼神。
母亲看人的眼神直截了当,坚定的模样,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那是何默君看人的眼神,原来母亲与默君的眼神惊人的相似,他低头握紧拳头,别墅门口默君穿着一席月白色真丝露肩的睡裙,站在橘色昏暗的顶灯下,独自等待他的归来,已经看到她,觉得足够。
林臻东这时只想早点洗个热水澡,然后倒头睡觉,连今天白天班主任老蒋头布置的一堆练习卷,都完全不想理会,他只想蒙头一觉睡到大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