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想你,我好想你,真的想立刻、马上能够见到你……”默君隐忍啜泣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林臻东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收紧。
“我真的很羡慕你,可以专注于当下有挑战有目标的生活,而我却只能在没有你的原地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毫无波澜……”
羡慕我吗?羡慕我被自己打败的师兄们无休止地针对和排挤?还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被恶意的捉弄戏耍的。
在体工队没有可哥和灏哥照拂的日子依然难熬,激烈又压抑。全运会结束不到半个月,文轩已经办结了所有退队手续,大包小包行李连同收藏的一堆书,早已提前快递回家,退掉宿舍钥匙,赶周末最早一班高铁回G市,文轩面色云淡风轻,轻松自在。他坚持不让星宇和臻东他们送自己去高铁站,连同高远一起站在宿舍门口的旋转玻璃门前。
\"回家第一件事,赶紧去医院把膝盖积液赶紧处理一下,别拖。”星宇交代他道。
“不,回家了第一件事,是一觉睡到自然醒,没有竞争、没有排名,没有积分和胜负的压力,我应该会连睡它三天三夜。”文轩咧嘴笑道,他的头发比日常刺猬头要稍长长了一些,露出尖尖的额头,浓眉之下眼神深邃,颇有些谦谦君子的“书卷气”。
“然后,马上约默君见面吃饭!”文轩一句话,当下令林臻东和高远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接着两人颇有默契
“喂,什么意思,背着兄弟偷家?不好吧~”臻东开起玩笑,努力冲淡离别的伤感。
“我觉得、默君一定迫不及待想要见我~”文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当然,也不是为了见我,而是想要透过我,去触及身后透明的、遥不可及的你。”
“切~~”一群没有正经读过书的体育生,实在受不了孔文轩这种纯意识流的文艺男调调,不约而同地嘘声一片。
“不过你俩分开这么久,你当真一点都没想要回去见见她?”文轩问臻东道:“这种远距离的异地恋,跟柏拉图恋爱有啥区别?”
阳光倾泻在林臻东的脸上,好像一片淡淡的阴影。
臻东说:“我又何尝不想见,你看现在队里这种竞争的节奏,稍一不留神就会被追赶、取代,我连队里的大循环都不能保三争二,还拿什么去争取国家队的资格,根本没有假期时间嘛……”
“所以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默君,满嘴都是竞争、拼抢、资格和话语权。”高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他这才惊觉,他与默君的最后一次通话,居然还是全运会夺冠的那晚,矜持高冷如她,终究按捺不住内心长久寂寞的苦痛,哭得隐忍又破碎。
那一刻他的脸色突然苍白,目送阳光下孔文轩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他的背包在街边飞扬的尘土中化作一个黑色的小点。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拨通默君的电话。
“hELLo~东哥~”接电话是子君。
“你姐姐为什么不接电话?”他仰躺在集体宿舍的单人床上,隔壁星宇头戴耳机,修长而灵巧的手指,疯狂地敲击电竞专用键盘,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一浪高过一浪,险些盖过了他的说话声。
“姐姐她呀,彻底厌弃你了呗,才不要接你电话。”子君一如既往阴仄的腔调,拖曳出幽幽地尾音,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话。
“别开玩笑了,赶紧的!让你姐姐接电话啦。”他哭笑不得,压低声音,近乎哀求地语气。
“是真的呐,姐姐说你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跟死掉了没区别……她才不要日思夜想一个‘死人‘呢!”子君说话的尾音重重落在“死人”两个字上。
“那是队里有规定,逢大赛前必须手机上交,全力备战,我又什么办法。”只是手机下发回到自己手里,再次充电开机,分明一连串嗡鸣的未接来电和短信的提示音,他却忙着准备国家队预选的大循环比赛,给默君回电话这件事——完全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就是贱,不爱就是不爱了,哪有那么多借口!”子君丝毫没有中止戏弄他的打算。
“妹妹你是不是狗血言情剧看太多了,台词张口就来……拜托,算哥求你,让我跟你姐姐说说话,行不?”林臻东狗腿般的哀求声,简直就差原地下跪了。
电话那头,子君停顿了半分钟,只听见她轻微有节奏的呼吸声,伴随着悠扬的大提琴音,于无声处悠然奏起……
“姐姐在跟乐团联排新的曲子,准备月底在上海的青少年乐团展演,忙得陀螺一样,确实没空理你哦!”子君铁了心不打算将正在通话中的默君的手机,转交到本人手里,继续慢悠悠地与林臻东打太极,刺激得他愈发烦闷不安。
新的曲子……他隐约记得默君之前与他讨论过选曲的话题。彼时他忙着用电吹风吹新贴得胶皮,将肩头垫着手机贴紧耳朵,在吹风机断断续续地轰鸣声中,默君的声音显得有些遥远——
“杜普蕾的技法自然精妙绝、无可挑剔,但实在太柔软细腻,缺少风骨。对比之下,我喜欢罗斯特罗波维奇多一些,他和老师肖斯塔科维奇如此相似,对自由奔放的正义的追逐、以自我信仰为基础,热情地拥抱、包容并博爱这个世界……”
她说得激情四溢,他选择安静地聆听。默君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日常生活太过曲高和寡,内心丰盈的情感被周围各种利益交换、权利倾轧的氛围压抑住,她习惯了做一个察言观色的少女,安静的,自闭的,封锁了所有的倾诉和激情。
“月底去上海演出,正逢我的生日,如果可以,多希望可以同你一起过……”困意袭来,他的意识迷蒙中,依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艹!完全忘记这件事了!他心底暗自骂道。
最终没有等到默君的声音,却被队里年长一截的师兄一通电话打断节奏。
被一群喝高的酒蒙子,深更半夜使唤翻墙出门给他们宵夜结账买单,已经不止一次了。
林臻东早已习惯这把骚操作,最近接连赢下国内还有国际乒联分站赛的冠军。年纪最小,风头最盛,队里那些苦熬多年打不出头的队员们,眼见天赋过人的孔文轩因伤退队,以及打不出头的队友们,主动或被动离队的队友,走了一茬又一茬,“人红遭人妒”是人之常态,队里已经向国家队提交申请,又有程灏、张可两员主力作保,不日就要出发前往常州参加国家队集训。
黄的、红的、白的混在一起,戏称“海陆空”,借口庆功的名义,一杯接着一杯灌他的酒,喧嚣的人群以一种邪恶的谐谑与麻木的姿态,龇牙咧嘴地逼他就范。
少年被一群醉生梦死的肆意围攻,身不由己,白色t恤的前襟被几度溢出泼洒的酒液,弄得一塌糊涂。你推我搡,他甚至隐约感到有人在强吻自己的嘴,恶心得几乎呕吐。他凭借着运动员坚定的意志力,努力保持着一丝丝仅剩的清醒,对突如其来的侵犯,毫不客气用力咬下去!
随便一声杀猪般的“惨叫”,他被一记巴掌摔得眼冒金星,瘫坐在了地上。
此前被哥哥们保护得太好,滴酒不沾,这下被灌得不省人事,他喝酒上头,白皙柔软的面庞,被酒晕染得通红,眼珠子渗出血丝,他感觉胃液被酒水刺激融成酸液,翻江倒海般在胃里发酵,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呕吐起来。
等到高远被一个电话摇到现场把他“捡”起来时,他已然不省人事,独自靠在四方街角旁边最早开门的小店门口,得亏店主不嫌弃,端出来一碗热粥给他暖下胃,高远掏出口袋里的纸巾,细细擦去他嘴角残余的污秽还有血丝。
小巷子雾气弥漫,石子路是滑的,星光淡薄。林臻东低垂着头,发出沉重的呼吸,鼻息间除了酒精与食物残渣发酵的腥味,还能隐约嗅到了高远身上散发的玉龙茶香——那是宝格丽古龙水的气味。
“……我的事儿,别跟默君说,一个字都不能提,听到没?”
高远听见林臻东费力地对自己说道,他的嘴角被揍出一道豁口,血肉模糊,用整包纸巾用力捂住,好不容易才止血。
“你是惯会‘报喜不报忧’……”高远轻声叹道。“按chRIS说的,你们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
“是。快3年了。她似日日夜夜在为我操心,她懂得我,因为独占欲而焦虑内耗,我不想她为我担心,一旦被她知道我在这里被人欺负,我怕她当真会不顾一切冲到北京来,男人之间的事,不能靠女人的来解决。”
“他们纯粹就是嫉妒,想弄你,逼你知难而退,谁让你这么突出。”
“竞技体育就是成绩说话,为了自保,我就该退让吗?”
高远停顿了一下,薄秀的嘴唇轻抿,看向前方孤独昏黄的路灯,眼神却逐渐变得清透犀利起来,似乎打定了主意。
高远对臻东说:“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出手来解决掉吧。”
只是届时会让你遭点罪,你可别怨我。高远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林臻东愣愣地盯着他的笑容,内心没来由的感到阵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