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两家外戚结亲,太子亲临观礼,自然声势浩大,大半朝臣都来喝喜酒。
其中就包括曾和姜家有亲的沈既明。
虽然姜思弦死了,但好歹还有个女儿,明面上两家还是亲戚,这种场合是肯定会来的。
姜书渺在女宾席里看见了方氏。
自从沈家分家,沈既明掌家主令后,方氏便成了沈家名副其实的宗妇,原本应该春风得意,可她儿子病歪歪的,说话结巴,反应迟钝,大夫说的话一一应验。她根本高兴不起来,平日里也很少出门应酬。
沈既明纳了两房美妾,还有个沈清禾同她争权。
她心力交瘁,急需证明自己的地位,于是今天盛装来到了安国公府喝喜酒。
贵妇们虽看不起她的出身,但这种场合还是不会故意奚落她,只是不爱搭理她,她一个人显得孤零零的。
忽然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袖子。
她低头一看,对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旁边有人一声呀,“这不是福乐郡主吗?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呀?”
姜书渺分不清谁是谁,都一溜的叫姨姨,漂亮又嘴甜的孩子到哪儿都受欢迎。等所有人挨个把她夸了一通后,她才把一个三角符塞到方氏手心。
“姨姨,把这个烧了,和水给小弟弟喝下,他的病就好啦。”
方氏冷不防被这么个金尊玉贵的小郡主单独搭讪,还有些受宠若惊,闻言更是震惊。
“你说什么?”
姜书渺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她眼神纯澈,满是认真,让人不忍拒绝。
刚才搭话的那个妇人道:“孩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方氏眼眶有些红。
她不知道这黄符有没有用,但作为一个母亲,在日复一日的绝境下,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但凡有一丁点希望都想试一试。
于是她捏紧手心,道:“多谢郡主。”
姜书渺灿然一笑,然后一蹦一跳的去找娘亲了。
早就有人把刚才的事禀告给了萧意棠,她点了点女儿的鼻尖,倒是没说什么。
女儿不想隐藏,做父母的便也只盼着她舒心快乐就好。
晚宴结束后,方氏和沈既明离开,一路上她都攥着那枚黄符。回了府,她立即去看儿子。
二房被分出去了,但与沈叙白中毒相关的那些下人,都被沈既明下令打死了。
既是震慑,也是替沈清禾遮掩。
方氏不知道这些,她打心底认定是何氏害了她儿子,然而在家族的庇荫下,却仅仅只是分了出去。
这点惩罚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她无可奈何,只能更谨慎的保护儿子。
沈叙白已经睡着了,躺在床上很安静,半点看不出痴呆的模样。
方氏看着儿子,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焦虑,咬了咬牙,让人取了碗来。哆哆嗦嗦的拿出那张三角符,打开。
她看不懂咒文,但她迫切的想让儿子变得正常。于是按照姜书渺所说,点燃符纸,在碗中烧成灰烬。
身边的丫鬟惊呼道:“夫人…”
“闭嘴。”
方氏往碗里倒满了水,“去把小公子叫醒。”
丫鬟不敢多说,忙去叫醒沈叙白。
沈叙白困倦得很,咿呀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方氏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哄:“儿子,听娘的话,乖,把这个喝了,喝了就睡觉。”
沈叙白一脸茫然。
方氏把碗口凑近他嘴边,“喝下去,喝下去。”
小孩儿大约是不想喝的,呜咽着挣扎。方氏让丫鬟按住他的手,强行给他灌了进去。
小小的人儿委屈得直哭。
方氏也哭,但她没有办法。
沈既明早些年对她还有些情谊,兄长又得力,再加上她有儿子傍身,不怕谁夺了她的地位。
可自从儿子被害,她终日愁苦抱怨,沈既明越来越没有耐心。
眼见那两个小的越发得宠,万一哪天生出儿子……
方氏不敢想。
她哄了许久,沈叙白渐渐的又睡了过去。
“夫人,您给小公子喝的是…”
丫鬟忍不住小声询问。
方氏没回答,她就这样守了儿子一整夜。直到天光初明,丫鬟进来伺候她洗漱,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靠着床柱睡着了。
第一反应就是看儿子。
小孩儿也要醒了,下意识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的喊:“娘…”
方氏瞳孔睁大,张着嘴半天没吭声。
沈叙白已经睁开了眼睛,又叫了声。
“娘。”
这次分外清晰。
方氏激动的握住他的肩,“儿子,你、你会说话了?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娘。”
沈叙白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回过神来的丫鬟赶紧去哄。
方氏推开她,把儿子抱进怀中,喜极而泣。
沈叙白慢慢的不哭了,小手抓着她的衣领,奶声奶气的唤,“娘。”
方氏闭了闭眼,整个人都因为巨大的喜悦而颤抖起来,然后她抱着沈叙白就往外走。
“老爷呢?”
“老爷去上朝了。”
方氏一愣,才想起这一茬。
“好了?”
沈清禾难以置信的看着晴云。
晴云低着头,颤声道:“是,夫人高兴坏了,赏了全府下人双倍的月俸。”
沈清禾心底冷笑。
方氏这是眼看着自己的宝贝金疙瘩痊愈,又有底气了,想邀买人心,重新夺回中馈。
晴月担心的看着她。
“姑娘,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沈清禾慢条斯理的用帕子擦干手上因方才打翻茶杯溅到的水渍,目光黑沉沉的看不到底。
“反正二房已经搬出去了,父亲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家主。他痊愈了也好,省的父亲心里总对我有芥蒂。总归,他也是我的亲弟弟。去,把对牌、账本,以及库房的钥匙找出来。等父亲下朝后,当着他的面交给母亲。”
“是。”
与其等着沈既明帮方氏要,不如她主动给。
至少能让沈既明觉得,她懂事知分寸。
姜书漫已经和顾谨川成亲,温之玄再不甘也做不了什么。还有九个月,她的孝期便结束了。
沈既明回来后得知儿子痊愈,果然欣喜若狂,又见沈清禾主动交出管家权,心里更满意了几分。
方氏见她卖乖,倒也没说什么。
说到底沈清禾是个女孩儿,总是要嫁出去的,以后还不是得依靠娘家父兄?没必要跟她斗得乌眼鸡似的。
沈既明抱着儿子稀罕了好半天,才想起来问,“叙白怎么突然就好了?”
方氏笑容敛了几分,屏退下人,低声说了事情原委。
沈既明震惊。
“当真?”
方氏缓缓点头。
“原本我也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以前也听过给小孩儿和符水的传闻,反正无伤大雅。谁知道,今天他一醒来,就会叫娘了。会跑会跳,反应也快了许多。我请了三个大夫,都说咱们叙白身体强健,没有任何问题。”
自打温之玄横空出世,斩杀虎妖救了洪德帝后,朝堂上下谁不对玄门道学多了三分崇敬与畏惧?
民间还有许多他的信徒。
沈既明与温之玄接触得多,自然也是信这些的。
但——
“你说这符是福乐郡主给你的?一个两岁的奶娃娃?”
方氏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咱们府里将叙白的病瞒得严严实实的,就算安国公府消息灵通,查到了些蛛丝马迹,也不可能特意告诉一个孩子,更不会借一个两岁的孩子的手相助。”
沈既明神色凝重。
“此事莫要外传。”
他去找了温之玄。
温之玄闻言倒是不意外,道:“她身边那个叫芙蕖的丫鬟,是只修炼百年的花妖。可能是想修善德,往符纸里注入了灵力,通过一个小孩儿的手交给尊夫人。”
沈既明既惊又忧,“那会不会有后遗症?”
“不会。”
温之玄淡淡道:“修道之人奉行因果,她一个修炼百年的花妖,若是害了人命,就等同于入了邪道,还会承受业果。”
当初沈既明也为着沈叙白的事来找过他,他不是不能救,是压根儿没打算救。
如今姜书渺既然出手了,他总得找个合理的托词。
毕竟现在还不是和沈既明撕破脸的时候。
沈既明这才放了心,又道:“如此说来,那妖倒是好妖。”
“是啊。”
温之玄语气有些莫名,眼神黑黝黝的,像不见底的深渊。
能得神仙指点庇护,真是好运道。
看来那只花妖有飞升的潜质。
既知姜书渺来历非凡,倒是不宜明着和她作对了。
至少在找到那个人之前,不行。
**
姜书漫和顾谨川大婚后不到一月,夫妻俩就一起出了京。
姜书渺把自己平时装零食的小包包塞给姐姐,鼓鼓囊囊的,姜书漫打开一看,除了符纸,还有几个瓶瓶罐罐。
不用说,肯定都是宝贝。
她亲了亲妹妹的脸颊,“在家要听父亲母亲的话,不要调皮,知道吗?”
“知道。”
但是不听。
姜书漫一看她眼珠咕噜噜转就知道她在敷衍自己,无奈摇头,“看来还是得送去太学,让夫子好好管教管教才行。”
姜书渺眼睛一亮。
“好呀好呀,我要去太学。”
姜书漫:“…”
姜以宁小朋友满脸震惊。
这天地下居然会有小孩儿对于上学堂这件事如此雀跃????
你们神仙这么卷的吗?
萧意棠把小女儿接过来,又仔细叮嘱了女儿女婿好些话,“别忘了多写信回家。”
“嗯。”
顾谨川道:“父亲母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漫漫。”
姜知许握了握他的肩,一切尽在不言中。
“走吧。”
姜书渺趴在母亲肩头,又看见了温之玄。
躲躲藏藏的,非君子所为。
入夜,沈清禾刚要睡,温之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