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柳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道士,感到越发的有些害怕了。
这家伙看着躺在面前的那耄耋老人,眼神越发地火热。
如果道士用这个目光去看一个身材火辣、正值妙龄的女子,她虽然会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道士用这个目光,去看一个身材火辣、徐娘半老的女人,她虽然会感到有些不甘,但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如果道士用这个目光,去看一个身材火辣、肌肉澎湃的青春男子,她虽然会感到有些羞辱,但其实还是可以勉强接受的。
但道士用这个目光,去看一个大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白发老翁,柳柳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了。
她是有点害怕了。
但她不知道,陆玄的这种眼神,如果用来看一个女人,那.......那不可能。
但他用这种眼神去看一个男人时,是真的带有强烈的欣赏的色彩。
甚至于,陆玄看到慧青山的那段从沙坑中爬出的记忆时,心中是带着些许震撼的。
慧青山,从尘绝巅峰攀升到虚极境界,这条路,他走了整整一百二十年。
而从虚极境界回到尘绝巅峰,他只用了一天的思考时间。
从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到做出自斩修为的决断,这整个过程,他只用了一天一夜。
随着泥丸宫碎裂的声音响起,慧青山的神念开始迅速湮灭,他的体内气息也开始飞速下滑,很快就回到了尘绝的水准。
而这个时候,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更不再有一丝一毫瞻前顾后的迹象,只是平常地从那沙坑中爬起,又从容地朝来时路走去。
仿佛那个小小的沙坑,并非是困住他过去整整四年的牢笼,而只是他人生路上不小心绊倒、毫无影响的小坑。
三千凡国之外的漠漠黄沙铺天盖地,罡风无情无义,吹彻众生的尸骨。
虚极境界只是勉强能在这无边沙漠之中活下的基础,而对于尚处在人间三境的尘绝修士来说,要穿行这漠漠黄沙,实在太过艰辛。
更何况这一路并非没有风险。
慧青山虽然不再是虚极境界,按理说并不在当初那浩大谕令所提到的,天上巡视的那群恐怖强者的猎杀范围之中。
但他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这渺无生机的荒漠之中行走,未免扎眼。
无论如何都有可能被天上人发现。
而天上那群存在,倘若发现地面之上有人在行走,无论是出于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的想法,还是出于好奇的出手试探,对于慧青山来说,都是真正的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但慧青山似乎已经不管不顾。
回望自己的一生,看清楚自己在修行路上的无限蹉跎,他忽然也就想通了生死之事。
三百年苦修与一生执求都已轻易抛却,如今又何惧一死?
他走在黄沙之上,罡风吹人肌骨,而他心中却无限轻快。
他觉得自己想得极透。
倘若不再将生命执着在那条艰难无比的修行路上,那么此时此刻,就正是他人生的暮年。
这一生真是太自律、太隐忍、太煎熬。
那么在这人生的暮年时刻,他理所应当,该自在地活上一遭。
哪怕今日便死,就今日便死!
纵然被天上的绝世强者看见又如何?
我已无心修行,那么你面对我时,便不再高人一等!
你看见我时,我也将看见你,你我是平等的众生。
至少在他慧青山眼中,此时此刻,众生不再有参差,更不再有高低贵贱。
众生,只是擅长不同,只是平等。
走在黄沙大地上的某些时刻里,慧青山也曾隐隐感受到过,来自高天之上,仿佛有视线在凝视着他。
但不知为何,天上人似乎并未理会他,慧青山也不理会天上人。
也许天上人观他如蝼蚁,而慧青山看天上人如鹰鸟。
总之,慧青山竟然就这样一路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根据来时的记忆,走回了惠国的边界处。
他找到了先前离开时被破开的那处界壁。
但遗憾的是,经过了数年的时间,那处破开的界壁早已恢复如初。
想要再度破开界壁,当然还需要虚极境界的全力一击。
而显然,自斩修为的慧青山已经不再具备这样的条件。
但幸运的是,慧青山虽然在沙坑之中躺了四年,脑袋却没有躺坏,至少他的记性还很好。
他能清楚地记得,在四年前,他从惠国之中走出的那一刻,入眼所见的第一件物事,是一只断手。
那是一只无论是他,还是他出身的惠国,都无法承受的断手。
当时他并不敢去接触那只手,因为那只手上附着着可怕的力量与生机。
而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只能根据当初的记忆,从层层的黄沙之中,终于重新挖出那只断手。
那断手无血,但却还如新斩下的一样,晶莹洁白。
慧青山用尽全身的力气,终于从断面处握起那只手。
他艰难地将那只手抬起,以其中一指点在了惠国的界壁之上。
指尖点上,那界壁如油膜浴火,顷刻间融化出了一个巨洞!
慧青山终于从那洞中进入,重回了惠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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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
三千凡国之外的高天之上,两个金甲神将正在空中巡视。
其中一人忽然定住,眼睛定定地看向下方。
另一人回头:“文一,看什么?”
被称作文一的人声音很轻,像是怕被什么人发现:“文三,下方的沙坑里,有个虚极的气息。”
文三同样定睛看向下方,良久,盯着文一:“你怎么想?”
文一沉默许久,轻吐四个字:“勿生事端。”
文三咧嘴:“正合我意。”
两人默契地不做停留,朝西继续飞去。
......
四年后,金甲神将已经换了几轮搭档。
文一盯着下方沙漠之中,正孤身行走的慧青山,眼神淡漠。
文九懒懒地站在他身边:“怎么?”
文一轻声说道:“四年前我就发现了这个家伙,缩在那处沙坑里呆了整整四年,我一直没敢动手,怕是钩子,如今竟然自斩了修为......”
文九笑道:“你想动手了?”
文一又摇头。
文九挑眉:“就这么谨慎?”
文一不笑,一脸认真:“在珍惜性命这件事情上,再谨慎,都还嫌不够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