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礼见她脸色阴沉,嘴唇嚅动了一下,想问她怎么了,却又心有避讳。这里是太子的地方,人多眼杂,说话不方便。
他看了一眼孟夕岚的背影,微微沉吟,终是没有开口留她。
周世礼收拾心情进去面见太子,发觉周佑平也是脸色不善,瞪着一双眼睛看人。
“太子殿下……”周世礼神色如常,对他行礼问安。
周佑平瞪了他半响,突然笑了笑道:“堂叔,今儿是来找我商谈国事,还是家事啊?”
周世礼不解其意:“家事?太子指的是昨晚皇宫走水一事?”
周佑平见他和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没了耐心道:“堂叔的消息那么灵通,何必和我装糊涂呢?昨晚长清宫那一场大火,不知要烧出多少事端来。”
长清宫乃是九爷的寝宫,而九爷和孟夕岚又息息相关。难怪,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周世礼正暗暗思量。周佑平缓缓起身,走到他的身边,伸手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微微一笑道:“方才,孟夕岚来找我为九爷抱屈,我没理会她。依着那丫头的心性,她必定会彻查下去,所以,长清宫的秘密,怕是要瞒不住了。”
周世礼拧起眉心,眼底有暗潮涌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太子爷,长清宫当年到底出过什么事?您一定很清楚是不是?”
周佑平一字一顿道:“这宫里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我的眼睛。长清宫的冤魂在宫里飘来飘去这么久,总要有个了断才行。堂叔,我知道你心仪孟夕岚,我愿意成全你。”
成全?周世礼眼眸一亮,“太子这是何意?请您不要误会。”
他和孟夕岚到底只是暗生情愫,八字都还没一撇。
周佑平见他还和自己装蒜,便道:“孟夕岚那么在意长清宫的事,堂叔若能替她解除此忧,佳人又怎么无动于衷呢?”
周世礼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反驳,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可以收下太子爷这份“人情”,一来可以让孟夕岚对他倾心感恩,二来也可以将长清宫当年之事,弄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还请太子爷明示。”
周佑平沉声答道:“萧妃之死,并非意外,父皇疑心她不忠,又不舍得杀她,又怀疑她腹中怀着的孩子是孽种。几番纠结之后,却是让身边的人有机可趁。所以,萧妃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害死的。”
“谁?”周世礼立刻追问下去。
“宁妃慕容巧。”周佑平虽然不知那女人用了什么无声无息的办法,但他知道一定是她做的。
周世礼闻言一骇,只觉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当年萧妃盛宠,无人能及,唯有慕容巧可以和她平分秋色。
没了萧妃,慕容巧此生再无劲敌!
……
临近午时,外面的天色突然阴沉下来,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周佑宸仍在慈宁宫,他整整一夜都没有睡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
孟夕岚看着有些心疼,走到他的身边坐下:“听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这样不行……我让竹露给你熬点粥吃,好不好?”
周佑宸摇一摇头:“我不吃。姑姑找到了吗?”
孟夕岚轻轻叹气:“还没有。”说来真是奇怪,整个长清宫的上下,高福利都派人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
“是谁要害我?害我和姑姑?”
“不知道,但我会查清楚的。别怕。”孟夕岚尽其所能地想要让他安心。
周佑宸闻此不再说话,整个人往后倒下,侧身躺在软榻之上,睁着眼睛发呆,目光茫然,瘦削单薄的身体微微蜷缩,像只畏寒不安的小兽。
孟夕岚抚了抚他的脸,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掌心暖暖的,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周佑宸很是贪恋这种温暖,抓过她的手,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脸,用自己的脸颊摩挲她的掌心。只是这样,他仍然觉得不满足,忽地又坐了起来,一头扎进孟夕岚的怀里,抱住她的身子不松手,踏踏实实地和她贴在一起,全然不顾她是女儿身。
他的耳朵靠近她的胸口,可以听见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听着听着,他的心跳也跟着急促起来,身体的最深处涌出一丝寒意,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忙又往她的身上靠了靠,呓语似的喃喃:“我冷……”
他和她从未这样亲近过,虽然她一直把他当做孩子看待,可她还是有意无意地和保持着距离。
孟夕岚睁大眼睛僵着不动,一时不知该如何时候,几步之外的竹露和竹青,也是倒吸一口气,只觉不妥。
孟夕岚原想把他推开,让他坐好。怎料,怀中的他,突然开口说冷,惹得她的心里泛起温柔的疼痛。
他居然也知道冷。他从来不说冷的,哪怕是寒冬腊月的三九天,也从不说冷。
“宸儿。”孟夕岚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唤他抬头。
周佑宸却是动也不动,窝在她的怀里,嗅着她身上的气息,继续喃喃道:“我冷……”
他瑟缩了下,闭着眼睛不去看她,半响,只听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叹。她终究不舍得将他推开,用那只伸出来的手,替他理了理略散的鬓发,又拍着他的后背道:“等吃过了饭就不冷了。”
孟夕岚看了看一脸怔愣的竹露,轻声吩咐:“吩咐厨房,熬点鸡丝粥来。”
竹露慢半拍地点了下头,正欲转身出去,却又折了回来:“主子,奴婢给九爷找两身厚衣裳穿吧。”
毕竟,男女有别,主子也不能总把他当个小孩子似的抱着,哄着。
孟夕岚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微微垂眸道:“你先去准备吃的吧。”
若不是因为伤透了心,他不会轻易表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他才十一岁,却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
他在冷宫十多年,身边只有一个残疾的姑姑照看,他很少向孟夕岚提起她,孟夕岚也很少过问,只知道她曾是萧妃的贴身侍婢,也是突厥人。
周佑宸沉默了良久,语气幽怨道:“我答应过姑姑的,要为母妃报仇的!可我没做到,母妃被人害死了,姑姑也被人害死了,我真是太没用了。”
孟夕岚犹豫了下,抱着他的头,沉声道:“稍安勿躁,终有一日,我们会查明一切。”
太子刚刚分明是话里有话,他一定是知道什么,又不屑告诉给她知道。他让她自己去查,无非是故意针对她。然而,孟夕岚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打算。
太子的事,十件里面,周世礼能知道八件。她觉得自己可以先从他的身上下手,方才在明德宫匆匆一瞥,她对他不理不睬,他必定会放在心上。
安顿好周佑宸之后,孟夕岚正欲吩咐高福利去送帖子请周世礼明儿去御花园品茶,却见周世礼冒雨而来,亲自上门拜访。
孟夕岚微微一惊,忙起身相迎。
她在正殿见他,见他身上的衣裳都被雨水淋湿了,忙起身过去,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了擦肩头的雨水,故作关切道:“这么大的雨,王爷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万一受了寒气,着凉怎么办?”
周世礼怀揣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来到她的面前,心情微微有点激动,又不敢失了礼数,双手接过她的帕子,正了正神色道:“公主,我有要紧的话,请您行个方便。”
孟夕岚瞧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随即吩咐竹露竹青退到偏殿。
周世礼待没了旁人,方才上前一步道:“就在刚刚,太子殿下告诉了我一个大秘密。”
“秘密?”孟夕岚追问一句,只等他细细说来。
周世礼言简意赅道:“太子爷说,当年萧妃娘娘的确是被人所害,而害她的人,正是宁妃娘娘。”
宁妃……孟夕岚的呼吸窒了一窒,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直视周世礼道:“王爷此话当真?”
周世礼望着她突变的神情,微微一诧,却不忘点头:“太子爷是不会骗我的。”
孟夕岚有些站不稳地后退一步,指尖微微发颤。
她早知道,长清宫藏着一个秘密,可万万没想到,这个秘密的真凶会是慕容巧。
她出身名门,又受宠多年,为何要对萧妃下此狠手?难道只是为了争宠,那么简单……
恍惚间,孟夕岚突然想起慕容巧曾经和她说过的一句话。“本宫为了麟儿,什么事都愿意做,甚至不惜一切代价。”
周世礼见她有点被吓到的样子,不觉温和安抚道:“宫里的女人,勾心斗角本是常态。宁妃娘娘本就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为了争宠,更是无所顾忌了。你别怕,这终究只是后宫纷争,与你无关。”
他说完这话,想要去牵孟夕岚的手,结果被她轻巧地躲开了。
孟夕岚暗暗攥了拳头,心里不停地转着主意。太子这话到底有几分真有几分假,还有周世礼把这件事告诉给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既然是秘密,王爷为何要告诉我?我和太子一向相互看不顺眼……”
事情发生太突然,她的情绪有点收不住,连语气也不太友善。
周世礼听了这话,心里一凉,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眸光缓缓落在她的脸上,慢慢道:“你以为是太子爷让我来当说客的吗?你以为我是来挑拨离间的吗?”
孟夕岚摇一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太子和四爷一向面和心不合。王爷是聪明人,不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会不知道孟家的立场。今儿我若是轻易相信了你的话,往后该如何面对宁妃娘娘和四爷?”
倘若一切都是真的,她就没办法查下去了,否则,难免会牵连到周佑麟。倘若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周佑麟就不再是周佑宸的哥哥了,而是他的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