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压抑已久的问题,一个世上最难回答的问题。
孟夕岚心生恍惚,静静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突然发现一个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发现的事实。
那个曾经的少年,那个表面孱弱,内心敏感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虽然他的容貌未有太多改变,可他的心,似乎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你要参与夺嫡?”孟夕岚看着他的眼睛,不答反问。
周佑宸也一样不回答,继续追问不止:“你会选我吗?”
在他逼人的目光中,孟夕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咬一咬唇,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她就是说不出口。
除了家人之外,他是她最想要保护的人,她无法说出拒绝他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可她也不愿欺骗他,直截了当道:“周佑宸,你要拿什么和他们争?前朝,后宫,你没有半点根基和人脉,只凭皇上对你的那一点点父子之情,你怎么去争?怎么去斗?”
对于他来说,未来最好的出路就是受封为亲王,成为新皇的亲信,这样才能安身立命!
周佑宸微微挑起眉峰,眼里闪过一丝刻骨的阴毒:“你知道父皇的疑心病有多重吗?我母妃曾经是他最爱的女人,可是结果呢?他还不是怀疑我是孽种,他宁愿相信我是孽种,也不愿相信母妃的清白!像他这样的人,试问他的心里会真的相信谁?女人也好,儿子也好,他统统都不信!你以为周佑麟能赢到最后吗?他锋芒太露的话,早晚还是和太子一个下场!”
身为一个多年失宠又突然得宠的儿子,周佑宸显然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再没找到害死母妃的真凶之前,父亲是他心里最恨的人!他恨他,所以才能清清楚楚地看清他。
此话一出,殿内的空气都随之凝结起来。
孟夕岚怔怔地望着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目光更是阴沉沉的,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释放着冰冷的寒气,叫人听了心里发凉。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周佑宸,陌生而又冷酷。
孟夕岚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她早知道他的心里藏着深深的怨恨,却不知这份怨恨,竟然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长到现在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真不敢想象,如果她现在就告诉他,宁妃娘娘就是害死萧妃的幕后真凶,他会如何反应?也许会立刻冲到昭华宫,当场杀了慕容巧也说不定。
“宸儿……”千百句的感慨和无奈,涌入胸口,孟夕岚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却是他的名字。
许是,她的犹豫不决,让周佑宸心生不悦。又或是,他自己的心情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听见她的回答。
周佑宸的眉头紧锁,压迫式地靠近她几分,语气变得咄咄逼人:“也许,我才是那个可以赢到最后的人。”
孟夕岚下意识地垂眸,不想去看那双曾经无比熟悉,现在又倍感陌生的褐色眼睛。谁知猛然间,周佑宸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似乎非要等她的回答不可。
孟夕岚用力别过脸去,心里被他的放肆微微激怒,不由涨红了脸道:“若是我一个人,一条命,我可以跟着你赌,跟着你输。可这关乎的,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这是生死,不是儿戏。”
儿戏?!
周佑宸眸光暗了一暗:“为什么你总是把我当成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为什么你总是要小看我!”
孟夕岚轻叹着说:“我没有小看过你。”
“所以呢?就算没有小看我,可还是觉得我说的话,都是儿戏,都是玩笑!”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询问,孟夕岚也觉得委屈,瞪大眼睛解释道:“我只是希望我能保护你,你再过一年就可以出宫建府了,你不用做到这一步!”
当焦长卿说他身体不好,可能活不过十六岁的时候,她就暗暗下定决心,一定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照顾他。她要平平安安地度过余下的人生,而不是留在过去的苦难里。
“那如果我非要这么做不可呢?”
孟夕岚心中纠结,不由轻斥道:“我不知道,你让我怎么选?你让我怎么选?”
孟家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辅佐着周佑麟成为最得势的皇位继承人,难道,还要中途倒戈?选择一个根本毫无希望的皇子,得罪自己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靠山?
周佑宸闻言,眼神渐渐由愠怒变成了失望,深深地失望。
他缓缓站起身来,似笑非笑地弯弯嘴角,方道:“终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选我,而不是别人。”
孟夕岚听了这话,心中腾地升起不好的预感,生怕他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忙伸手抓住他的袖口,道:“你先坐下,我还有话要说。”
若是以前,他肯定会听她的话,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只是轻轻一甩,就甩开了她的手。
“等你不再把我当成是小孩子看待的时候,我再来看你。”周佑宸重重地说出这句话,便转身而去。
孟夕岚皱眉,想要留住他,却是留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竹露候在外面,看着周佑宸气冲冲地走了。
“主子,九爷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孟夕岚也是一脸忧色:“赶紧让小利子把九爷带回来。”
竹露点头应是。
周佑宸的脚步极快,高福利好不容易才追上他,气喘吁吁道:“九爷……主子请您回去说话呢。”
周佑宸冷着脸道:“我不回去。”
高福利见他生气了,忙抢先一步,跪在他的跟前,挡住他的去路:“九爷,奴才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但容奴才斗胆劝您一句,您不能和我家主子生气啊。”
周佑宸见他挡着自己,原本想绕路而行,却被他一把抱住了腿:“九爷,主子近来过得有多辛苦,有多煎熬。您都不知道,主子走到今天不容易,您可是主子一路照顾长大的,您不能和她置气啊。”
周佑宸一脸不悦地看他:“滚开!”
“九爷,主子到底还病着,您总不能不管她吧。”
周佑宸抬起脚来,想要踢他,却又放了下来:“回去问问你主子,她想不想让我管。”
高福利不给他让路,他也有办法离开,直接跃身一跳,翻上宫墙,就连侍卫高手也拿他没有办法。
高福利跪在地上,无奈叹气:“九爷啊……”
因为没能劝回周佑宸,高福利低头回去谢罪。
孟夕岚眉心紧蹙,没再说话。
方才,周佑宸说得那些话,让她心惊胆颤。
如果他真那么计划了,付诸行动,那她的立场就混乱了。
“竹露,赶紧给我更衣。”
孟夕岚有些坐不住了,想着自己得去东四所走一趟才行。
竹露虚拦了她一下:“主子,您忘了您现在还生着病呢,不宜走动。”
试探宁妃娘娘的初衷,还没有实现呢。这会儿贸然出去,让宫里人看见了,肯定会在背后议论纷纷的。
孟夕岚有些着急地捶了一下被子,却听外面的宫女又道:“宁妃娘娘到。”
竹露忙道:“主子快躺好吧,宁妃娘娘来了。”
孟夕岚重新躺好,竹露故意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了点,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的模样。
慕容巧一步一缓地走进来,待见孟夕岚神色不宁的脸,故作心疼道:“瞧瞧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一点都不知道照顾自己!前些日子才刚好,现在又病了,自找罪受!”
这话分明说得话里有话。慕容巧哪里知道她是装病,还以为她是听见了外面的那些传言,脸面过意不去,所以才委屈出病来。
孟夕岚垂眸不语,整个人都恹恹的。
慕容巧见她不说话,便又挨着她坐下,然后语重心长道:“请过太医了没有?”
听说,那个焦长卿和她素来交好,想必,她有事他也会第一时间赶来。
“多谢娘娘记挂,岚儿只着了风寒而已,小病,不碍事的。”
慕容巧弯弯唇角:“小病也是病啊,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什么都不怕。”
话里话外都是刺儿,听着还真让人不舒服。
孟夕岚仍是沉默着,慕容巧见她这般,忍不住心中得意。
长她这么多年,到底不是白活的。
“瞧你这脸色,一看就是有心事。”正所谓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慕容巧故作关心地握着她的手,“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本宫,本宫自然会帮你。”
孟夕岚叹了口气道:“有娘娘这句话,夕岚心里就踏实了。之前,夕岚因为不懂事,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还望娘娘原谅。”
慕容巧见她语气软了下来,心中更是得意。
这样才是个聪明的。
别以为你自己的翅膀硬了,可以凌驾于我之上了?其实,你什么都不是,本宫稍微动点手段,就让你知道厉害。
“这孩子说什么呢?你和本宫还外道什么。之前的事,也不怪你。一来是你自己没想清楚,二来是宫中诱惑太多,难免有让人松懈的事情。以后,只要你凡事都听本宫的,本宫自然会让你无忧无虑地过日子。”
她这话听起来好听,实则无比犀利。
说白了就是你听我的,你就有好日子过,你要是不听我的,我就让你不得安宁。
孟夕岚眸光微微一闪,随即点头应是。
“娘娘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