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开,人未到,四周黑漆漆的一片,尽是落寞。
孟夕岚回了慈宁宫,发现寝殿内的烛灯灭了好几盏,只孤零零地剩下一盏。
竹露忙要过去点头,孟夕岚出声阻止道:“算了,不用了。”
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
孟夕岚脱去披风,回到床边坐下,心里暗暗想着,那株梅花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有,周佑宸为什么迟迟不出现?
他不想见她吗?
想着想着,她不禁幽幽地叹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孟夕岚啊孟夕岚,你到底在想什么呢?近了也不行,远了也不行。”
好不容易,周佑宸知道避讳了,她的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她的叹息刚落,身后忽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孟夕岚微微一惊,正欲转头,却见一只手臂横了过来,圈住了她的肩膀。
这个时辰,这个地方,除了他还能有谁?
孟夕岚的肩膀僵了一下,随即又缓缓松了下来。
两个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宸儿?”孟夕岚沉默半响,才低低地唤了他一声。
周佑宸答应了一声,换做双手抱住她,静了静才道:“我本想第一时间就来见你,可我身边的眼睛太多……”
“既然不方便,为什么还来?”
周佑宸稍有歉意地抱紧她,道:“因为我想见你。”
这些日子,他想她想到发狂,可明面上,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
孟夕岚闻言轻轻一笑,“你这样大费周章,又是何必?你原本就可以轻轻地来,轻轻地走,这宫门挡得住别人,挡不住你。”
这慈宁宫,他比她还熟悉,每一堵墙,每一扇门,他心里都清清楚楚。
“是啊,可我想准备点东西给你,所以你得暂时离开这里。”周佑宸故意拖长语气道。
孟夕岚微感意外,正欲发问,却听周佑宸附在她的耳边,轻轻道:“去把桌上的蜡烛熄了。”说完,他还在她的身后,伸手推了她一把。
孟夕岚半懂不懂,只按着他说得做,吹熄了蜡烛。
再看周佑宸也从床上翻身而下,他借着窗外朦胧的光亮,走到屋内的一角,那里放着一只封口的坛子。
他一把扯开坛子的封口,然后后退两步,静静等着。
孟夕岚不解其意,正当她纳闷之际,那坛里突然有了动静。
一个微亮的光点,从坛子里慢慢悠悠地飞了出来。
孟夕岚凝眉细看,只觉是个小小的飞虫。一个,两个,三个……渐渐地,它们越来越多,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像是一颗从天而降的小星星。
飞虫飞不出窗户,只能在屋子里转悠。
孟夕岚一时看花了眼,不知这是何物。
微光盈盈绕绕,映照着周佑宸的脸,他的眉眼更显深邃,嘴角的笑意也更深了几分。
“这是哪儿来的?”
“前些天,宫里头有奴才说闹鬼有鬼火,我不信,便亲自过去看看。结果,就发现这东西……对了,师傅说这叫“夜照”,也叫“流萤”。”
说到这里,他忽地笑了笑:“明明是这么好看的东西,却被人说成是鬼火。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所以亲自抓了些给你。”
孟夕岚眼中盈盈泛光,星星点点,眼前是微芒的流萤,明明闪闪。
沉默许久,她才说了一句话:“好看。”
周佑宸闻言又是一笑,笑得像个满足的孩子。“喜欢就好。”
两个人守着这一屋子的萤火虫,看了又看,相对无语。
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孟夕岚轻轻拂开周佑宸的手,淡淡道:“宸儿,该放它们走了。飞了这么久,流萤也倦了。”
周佑宸微微挑眉:“放走岂不可惜?”
孟夕岚闻言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将满屋的萤火虫都放了出去。
周佑宸也走了过去,看着流萤的光,越老越淡,只道:“这样也好,回头我再给你抓些新的来。”
孟夕岚眉心微动,目光稍稍扑闪了一下:“宸儿,强求来的东西,再美又如何?”
周佑宸眸光微凝,伸手握住她的肩膀道:“你别和我绕着弯子说话。”
“宸儿,过了今天,我便不想留在宫里了。”孟夕岚淡淡道出自己的心声。
周佑宸一听这话,有些急了,扳过他的肩膀,面对面打量着她的脸色,凝眉道:“你这是什么话?”
孟夕岚一脸沉静地望着他:“等到你继位登基之后,这宫里便再也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我是先帝的妃嫔,虽未侍寝,但已终生不能再嫁。对我来说,我只有两条路走,第一条是离宫出家,带发修行,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第二条路是我去守皇陵,一辈子和死人作伴,死气沉沉地过完一生。宸儿,你若是我,你怎么选?”
“胡说!”周佑宸握住她的肩膀,紧紧用力:“有我在,没有人敢难为你。”
“你是未来的君主,而我只是个未亡人。你只能赏我一个“太妃”之位,除此以外,什么都不要为我做。我不想,也不需要。”
孟夕岚语气平静,神情温和,看起来有些太过镇定了。
“孟夕岚!”周佑宸大呼她的名字,不在乎外面的宫女会不会听见。
“嘘……”孟夕岚伸出食指,轻轻抵住她的唇。
“宸儿,走到今天这一步,你和我,我们都已经做了自己的该做的事。笼中的云雀,屋中的流萤,它们是最可怜的。”
周佑宸拂开她的手,沉声道:“那我呢?你要把我一个人留下,你要让我一个人?”
孟夕岚垂眸片刻,才道:“宸儿,我不想一直留在宫里,我心不安。”
曾经对她而言,在这宫里每一天每一秒的生活都是煎熬。如今,大事已了,再回到这里,对她而言,仍是一种煎熬。
周佑宸看得到她眼中的无奈,带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疲倦。
周佑宸张了张嘴,半响说不出话来。
明晃晃的晨光照在他的脸上,让孟夕岚可以看得更仔细,他真的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大人。
他的眉眼间,不再只有倔强的稚气,还有很多她看不懂也猜不透的东西。
周佑宸不再说话,只把孟夕岚抱在怀里,钳住她道:“我不让你走。你要陪着我一辈子……”
孟夕岚无力苦笑。
一辈子有多长,又会发生多少事,这是没人可以预料到的。
孟夕岚轻轻拍他的肩膀:“时辰到了,咱们该去给皇上送行了。”
眼下最重要的事,可不是她的去留。
国不过一日无君。
送走周世显惠庆帝之后,北燕国即将迎来自己的新主人。
孟夕岚亲自为周佑宸更衣,明黄色的龙袍外面,还要披上一身白孝。
周佑宸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脸,仿佛要用眼神告诉她,他不会让她离开。
孟夕岚抬头微微而笑,语气略有感慨:“好好表现,从此以后,你便真正地自由了。”
待到惠庆帝的棺木离开皇宫,新帝的登基大典,便会即刻开始。
正午门,泰和宫。
周佑宸带领群臣送走了父皇,然后一步一步登上那个万万人瞩目的地方。
惠庆三十四年,六月初一。
北燕和郡王周佑宸在泰和宫正式登基即位,改国号为贞安元年。
孟夕岚跟随众人大行叩拜之礼,当额头碰触青石板的那一刻,她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前世,她在周世礼继位那天,惨死狱中,而今时今日,她还活着,她的家人也都好好地活着。
所以,这一次她赌赢了,拼上性命的一切的赌博,她终于赢了。
登基大典要持续很长时间,孟夕岚的身子很难吃得消。所以,她提前离开了,然而,她还有想做的事,想见的人。
“主子,您要去哪儿啊?”高福利见主子没有回慈宁宫,而是去了相反的方向,不禁好奇道。
今儿可是九爷……不,皇上的大日子,主子应该一直守着皇上才是。
“昭华宫。”孟夕岚淡淡吐出三个字。
高福利微微一怔,忙道:“您想要去见宁妃娘娘?不行不行,这可万万使不得!”
今时不同往日啊,现在的慕容巧见了主子,震怒之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呢。
“不用怕,你们护着我就可以了。”孟夕岚语气淡淡道。
有些话,她一定要亲口对慕容巧说。
昭华宫内,宫女和太监少得可怜,而且,做事都是慢吞吞的。
慕容巧被锁在一间密不透光的屋子里,每天有人按时给她送饭送水,还有太医院开的汤药。
孟夕岚走到门口,一个一瘸一拐的太监,挪着脚步过来请安:“给主子请安。”
孟夕岚微感诧异:“你的腿怎么了?”
宫里的太监,虽然不论出身,但必须要四肢齐全,行动方便,这样才能伺候主子。
“奴才前年当差的时候,不小心摔断了腿。结果,医治的不及时,所以落下病根。”
孟夕岚轻轻一叹,只道:“你也是个可怜人。这几天,宁妃娘娘如何了?”
“回娘娘……奴才,奴才没见过宁妃娘娘,她一直都被关在屋子里,没说过话……”
说实话,要不是每天送去的碗碟最后都是空着出来的,他都开始忍不住怀疑,那里面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