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情急之下,一时有些口不择言。不过,这话还未说完,她便开始后悔了,半张着嘴,僵在那里。
她抬眸看向孟夕岚,发现她正在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突然心里起了一丝丝凉意。
“皇后娘娘,臣妾的意思是……你大伯父并不是什么坏人,他只是这些年来在家中过得太苦了,所以才……”
这一次,不等她把话说完,孟夕岚便抬手示意,打断了她。
“大伯母,您方才说大伯父这些年的日子不好过,那好,本宫问您,他到底有什么不好过的?”孟夕岚的目光紧紧地锁在周氏的身上,盯着她的眼睛。
周氏心中一凛,立刻默不作声。
“孟家如今的声势和地位,着实不易。这几年对本宫来说不容易,对父亲和兄长而言,更是日日如履薄冰,不得安稳。本宫风浪尖头上颠簸了这么多年,也不敢轻易抱怨一个“苦”字,可是没想到家中那位天天养尊处优的伯父,却落得满腹委屈!”
孟夕岚的语气清冷,却足以让周氏无地自容。
“大伯父的难处是什么?无非是面子上过不去,被自己的兄弟给盖过了风头而已。可是我父亲为孟家付出的心血和精力,大伯父可曾体谅过半分?没有,半分都没有!孟家的好处,你们都占尽了,反过来还要埋怨我们不够尊重!正所谓,能者多劳,多劳多得!这才是世上的道理!大伯父想要的尊重,本宫怕是给不了他,别说是本宫,就连皇上也给不了!”
孟夕岚从未说过这样的重话,只是不想伤了家人们之间的和气。然而,今天她是不准备再纵容下去了。
今天若是不好好敲打敲打他们,以后不知还要再闹出多少风波来。
周氏活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这么教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不是颜色。
她坐在那里,身体僵硬,双手绞着手帕,十指暗暗用力。
别说她了,就连一旁的孙氏和乔惠云都怔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
孟夕岚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本宫听说,大伯父近来交了不少新朋友,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啊?”
“臣妾不知……”周氏小心翼翼地回话。
“大伯母不知?那您都知道些什么?”孟夕岚的语气开始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周氏面露难色,不安地动了动,只觉自己不能再这么坐下去了。
“皇后娘娘赎罪,臣妾笨嘴拙舌,说了不该说的话,请娘娘息怒!”
孙氏和乔惠云见状,也不由自主地一起起身行礼。
“娘娘息怒。”
孟夕岚微微叹息,随即伸出手去,虚扶了周氏一把道:“大伯母这是何必呢。正如您方才说的,本宫可是您的晚辈啊。”
周氏闻言略有不安地抬起头,对上孟夕岚那双幽黑深邃的眼睛,突然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
她发现自己突然忘记了,忘记了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周氏的心里打了个哆嗦,身上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孟夕岚见她这般,便知她被自己的态度给吓住了。
知道害怕是好事。
孟夕岚仍是坚持扶着她起来,然后淡淡一笑:“大伯母,您别怕。”
周氏牵强一笑,垂眸低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本宫今儿不想苛责谁,只是事实人心,不能只凭自己的喜怒哀乐。大伯母是个聪明细心之人,想必一定能体会本宫的用心。大伯父想要为自己争荣争光,本宫绝对支持,只是关键还要看他怎么做?那些外面的狐朋狗友,还是早些断干净的好。若是大伯父不愿意,那本宫可以替他出面!”
孟夕岚一边说一边又示意孙氏和乔惠云起身。
周氏忙道:“这等小事,不用娘娘操心。”
“真的?”
周氏连连点头:“臣妾不敢撒谎。”
孟夕岚闻言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这样最好。本宫现下的确分身乏术,又要照顾太子,又要照顾皇上,本宫真心希望你们能好好地帮助本宫,让本宫可以专心眼前的事,而不用为家中的琐事分心……本宫一心一意地孟家争光,所以本宫不希望看见任何人往孟家的脸上抹黑!”
听到这里,周氏已经完全明白孟夕岚的意思,忙应声道:“是,娘娘的叮嘱臣妾都牢牢记在心间了。”
孙氏和乔惠云也跟着一起附和。
这次进宫,周氏深受打击,然后等着看热闹的孙氏,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出宫的路上,周氏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方才惊觉,自己的掌心全是冷汗。
踏上马上那一刻,她甚至觉得有些脚软。
孙氏在旁看的真切,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这孟夕岚已经不是从前的孟夕岚了。
如今的她是皇后娘娘,杀伐决断,无所不能。
她是怎么除掉废太子的?她是怎么除掉东宫皇后的?光是想想,就足以令人害怕了。
周氏和孙氏走后,乔惠云独自面对孟夕岚,垂眸不语,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当中。
孟夕岚率先开口道:“嫂子,你是不是害怕本宫了?”
乔惠云闻言抬眸,定定地看着她:“娘娘为何这么问?”
“本宫方才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孟夕岚不愿和她生分,可又不得不当着她的面,说出这些话。
乔惠云一脸认真,语气平静道:“娘娘,臣妾并不怎么认为。娘娘方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不该说的。”
孟夕岚与她对视一眼,柔柔笑道:“嫂子能这么体谅我,我很欣慰。”
乔惠云回给她一笑,眼神真诚道:“娘娘若是不撂下几句狠话,那些勾心斗角的算计,怎么会停止?娘娘今天把话都说完了,长辈们才会知道娘娘的不易,老爷的苦衷。”
孟夕岚淡淡一笑:“我的不易,这世上估计没几个人可以理解。按理,家里的事情,该祖母来做主的。”
“老太太的年纪大了,很多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很多话都不方便说,而娘娘贵为皇后,一言九鼎,您说一句话,顶过别人说上百句千句。”
乔惠云实话实说道。
孟夕岚不忘叮嘱她:“下次若是家里有事,嫂子一定要仔细告诉我才行。”
“当然。”乔惠云顺从答应,不过她再心里还是默默思量了一下。
今儿的事,远远还不算完。待她回家之后,免不了又是一番折腾。
乔惠云心情复杂地回到家中,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周氏和孙氏都是出奇地安静,没有争吵,没有抱怨,只有安静。
乔惠云心中不安,等到孟夕照回来之后,她将宫里发生的事情,避重就轻地告诉给了丈夫。
孟夕照听罢,只是摇头苦笑。
“她们到底还是闹到宫里去了,真是荒唐!”
乔惠云给丈夫送来热茶,微微蹙眉道:“相公,难道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孟夕照接过她递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有什么好担心的?娘娘说了咱们这些小辈不能说的话。大房和二房也该消停消停了。”
乔惠云在他的身边坐下,默默不语。
“你不会担心大伯母她们会转过头来,找你的麻烦吧?”孟夕照察觉到了她的心事。
乔惠云没摇头也没点头。“妾身无所谓,反正,平时里她们就已经够让人厌烦的了。”
这种话,她平时不会说,也只能对着自己的丈夫讲一讲。
孟夕照温和一笑,向她伸出手去。乔惠云也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上,由着他轻轻一带,将自己带到了他的怀里。
孟夕照抱住她,让她稳稳坐在自己的腿上,从容道:“现在没什么事情是比娘娘的安稳和太子的健康,更重要的事情了。大房和二房闹了这么久,闹来闹去,不还是什么好处都没闹到。往后的日子,他们会收敛些的。”
乔惠云听了丈夫的话,微微点头。
是啊,家和万事兴,就算不能做到齐心协力,也不要互相羁绊才是。
……
夜深了,慈宁宫寝殿的烛火仍然没有熄灭。
孟夕岚坐在烛下,低头缝着一件小衣。
那是她给长生做的。
虽然宫里的嬷嬷多得是,可她还是想要亲手给儿子做衣裳,做袜子。
让他穿着这样贴身的衣物,感受到娘亲对他的疼爱。
做针线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缝着缝着,周佑宸来了。
他难得见她动针动线的,不免挑眉道:“今儿,你怎么这么空闲?”
他听说,她白天见了家里的长辈,还以为她会很累呢。
孟夕岚把做出雏形的衣裳举了起来道:“皇上觉得好看吗?”
周佑宸宠溺一笑,点点头:“你做什么都好看。”
孟夕岚抿唇微笑,继续手中的忙活,静静道:“臣妾已经好久没有给长生做衣裳了。”
“仔细眼睛疼。”周佑宸关切道。“你今儿不是很累吗?”
“嗯……皇上都知道了。”
周佑宸和她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你的事情,朕没有不知道的。”
“家里的事,让你烦心了吧?”
孟夕岚先是点头,然后又摇摇头:“烦心是烦心了,可是只要一见到长生,臣妾的心情就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