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若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出卖。
当年宫里面发生的那些事,是他唯一的价值了。他靠着残缺的身子,无法过活。可靠着那些秘密,他倒是还有喘息的余地。
高福利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他们这种人在宫里是奴才,可到了宫外,却是连奴才都不如。
没有主子的庇护,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高福利在边疆流放三年,因着苦寒的生活,身上落下了顽疾。每到下雨阴天,又或是冬天,他全身的骨缝儿就像是要裂开一样的疼。
高福利看着小东子的脸,沉声说道:“为了一口饭,把性命都搭上不值得。以后你不要胡说八道了,跟着我,我会照应你的。”
小东子闻言惊喜抬头,连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着他磕头行礼。
他总算找到一处落脚处,而且,还跟了一个有头有脸的主子。
高福利命人妥善安置小东子,给他好吃好喝好住,绝不会亏待了他。
高福利身边的亲信之人,对这个小东子,很是怀疑道:“老爷,这起子分明是个奸诈之徒,您留着他做什么?”
他居然敢从死人的身上扒衣服穿,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子死人味。
高福利命小厮端来清水,自己洗净了双手。
“他的背后有人。”他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小东子在外流浪多年,什么人都不认识,可他居然能找到他的地盘,背后一定有人指点。
高福利留他活口,不为别的,只为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
无忧藏着一腔心事回宫,给母后请安的时候,她的脸色微微有些不对。
孟夕岚看在眼里,也未多问。
今天也许并不是一个好日子,大家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其实,今儿她也挺累的了。白天的时候,已经许久不见的堂妹孟夕乔,居然来到宫外求见。
当年,孟夕乔的婚事,乃是孟夕岚一手促成的。她嫁入威远侯府之后,日子过得还算顺风顺水,只是她的个性过于拘谨,并不怎么讨丈夫的喜欢。
而且,不知为何,这些年来她一直有意疏远娘家。
威远侯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当年的夺嫡之争,他的立场并不分明。
许是为了明哲保身,又或是,心他念。威远侯并未真真正正地出手,只是站在了孟家的身后,一直隔岸观火对于这一点,孟夕岚并不怎么满意,总觉得他们是比自己还会算计。
这几年,孟夕乔的身子一直不好,原因是因着她三年前曾经不幸小产。
孟夕岚看着多年不见的孟夕乔,心中微微泛起波澜。
看着她,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孟夕月。
前世的宿敌,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孟夕岚已经很少过问她的状况,只听说她过得安安静静。皇后娘娘的庶妹,这身份不轻不重,足以她此生的荣华富贵。
孟夕乔以一副虚弱的模样示人,对着孟夕岚诉说了自己的思念之情。
孟夕岚并不怎么领情,只是端起茶碗,用茶盖抚着茶叶,淡淡道:“既然多年未见,妹妹想必一定有许多话,和本宫说吧。”
孟夕乔情绪有些激动,眼睛红红的,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她喘匀了气,才道:“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来看娘娘,娘娘一定生我的气了吧。”
孟夕岚轻轻一笑:“都是自家姐妹,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
孟夕乔垂着头继续道:“其实,我不是不想来,只是侯府规矩众多,我根本难以脱身……”
侯府是她的家,她居然用了“脱身”二字。
孟夕岚挑眉看她:“你为何这么说?”
孟夕乔仍是低着头,她摆弄着手里的帕子:“娘娘不瞒您说,侯府的规矩简直比这宫里的还要多……我刚嫁过去的时候,只是觉得他们门风严谨。可是过了两年,我才渐渐发觉事情不对。”
她才刚说了个开头,便说不下去了。
孟夕岚不知她心里究竟藏着什么主意,只是发问道:“怎么?他们让你受苦了吗?”
孟夕乔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当然不会,我是皇后娘娘的堂妹,又是孟家的女儿,他们不会苛待我的。他们对我很好,好到事无巨细。夫君也是如此,在我小产之前,他甚至连妾室都没有……”
孟夕岚听到这里,有些听不明白了。
既然夫家,待她不错,她何须如此腔调。
“你有设么话就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吧。”孟夕岚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实在不愿费脑子去猜。
“娘娘,老侯爷他其实个很有野心的人。他对儿子们严厉至极,这些年几乎到了残忍的地步!”孟夕乔终于说出了压在心底的话。
孟夕岚正色道:“你把话说清楚些。”
“娘娘,说实话,我也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儿。”孟夕乔压低语气,神情复杂。
孟夕岚稍微想了一下,随即吩咐翡翠她们全都出去。
“夕乔,你和我说真话,你到底觉察到什么了?”
孟夕岚一脸认真地看着她,目光灼灼,有些骇人。
孟夕乔咬唇不语,沉默许久才道:“娘娘,我的孩子病了……他要死了……”
孟夕乔嫁入侯府,没几年就生下了一个儿子,之后她便再无所出,而三年前,她好不容易有孕,却又不幸小产。
“他生了什么病?”
如果是寻常的病症,不至于会让她如此慌张。
孟夕乔摇了摇头:“大夫们诊来诊去,只说是怪病。”
孟夕岚斩钉截铁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怪病!本宫这就让焦长卿跟你回府……”
“不可!”孟夕乔打断了她的话,面露惊慌道:“娘娘不可以。我今儿过来不是来求娘娘救我儿子的性命,而是提醒娘娘要小心。”
“你到底想说什么?本宫要小心谁?老侯爷吗?”
“是的,老侯爷还有世子……都要小心。”孟夕乔说完这句话,忽地笑了一下,笑容甚是凄凉。
孟夕岚眉心深蹙,深知她这话里的厉害。
威远侯一家,从不是她的敌人,可是现在似乎情形有变。
看样子,孟夕乔是过来和她通风报信的。但是孟夕岚心中有疑,高福利在一直在宫外替她搜罗情报。
若是威远侯有反常,他不会不报。可是孟夕乔不会好几年没见,却来和她说谎?而且,她陷害的还是自己的夫家。
这个问题,横在孟夕岚的心里,让她整晚都睡不着。
翌日一早,无忧过来请安,一改昨日的闷闷不乐。
孟夕岚见她坐到自己身边,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
“看你的气色不错。昨晚没有在外面玩耍贪凉。”
无忧低了低头,心里没由来地一阵愧疚。
母后好心让她出宫散心,可她不过听了几句没由来地闲话,让她在意多心。
这不是她该做的事。
“母后,其实昨天……”无忧迟疑着开了口。
孟夕岚却是摇摇头,示意她不用说了。
如果是要紧的事,宫人们会告诉她的,而如果是不要紧的事,那么,她也不急于这一时。
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
每月的初三和二十三,竹露都会出宫一趟。
高福利会在府上等着她,给她备上最好的茶水和点心。
竹露此番过来,没心情品茶,直截了当道:“小利子,你手里有什么消息没有?”
高福利倒茶的手,微微一顿,只道:“是不是宫里有什么消息了?”
竹露沉下脸来:“我先问你的,你怎么又问起我来了?”
高福利微微沉吟道:“如果有事的话,我有会不报吗?”
竹露见他这么说,微微心安道:“娘娘让我捎话儿给你,盯着点威远侯府。”
高福利闻言眸光一沉。
他没想到,皇后娘娘居然察觉到了。
因为太过熟悉,所以,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竹露都能感觉到有问题。
她眉心一蹙,盯着他的脸问道:“小利子,你不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娘娘吧?”
高福利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把手中的茶杯递了过去。
竹露见他不应声,便道:“小利子,你不是起什么二心了吧?”
高福利抿了口茶:“我对娘娘一直忠心耿耿,你知道的。”
竹露看着他道:“我是知道,我还知道你能有今时今日都是娘娘的恩赐。”
“放心,我不是一个忘恩的人。”高福利很喜欢她怀疑自己。
“那就说实话。”
高福利一声叹息道:“实话,实话可不是那么好听的。竹露,你算过没有,你跟着娘娘在宫里有多少年了?”
竹露微微一怔,只道:“很多年了,那又如何?”
高福利轻声走至窗前,看着外面道:“先帝还在时,朝廷就已经开始四分五裂了。表面上看,那些人似乎都各自站好了位置,但人心善变,变来变去之后,便都没了立场。”
竹露听了这话,微微不悦:“你能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
高福利转身看她,沉声道:“事实就是,皇后娘娘一直荣亲王是她最大的敌人。我曾经一度也是认为的,但现在我知道我想错了。咱们都想错了,娘娘也错了。”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站在明处的敌人,也许只有一个。但是躲在暗处的敌人,却是多得数不清。皇上和娘娘只看到了明处的人,却不知暗中还有多少。实话告诉你,就连我也不知道……”
高福利原以为宫里的水才是最深的,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深宫更加复杂阴暗的地方。
那就是这市井之间……这里的人太多,消息太杂,人人都是别有所图。
高福利和他们相处得越久,就发现这些暗处的敌人有多可怕。
他们心中所想的,可不是什么江山社稷,他们所图只是自己的一份利!
竹露见他语气沉重:“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对娘娘说实话,让他早做准备。”
高福利望着她点一点头:“我会的,等我淌过这条水,知道深浅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