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正在气头上,他不该冒险来此。
不过有些话,他不得不说。他一路跟随大汗回到草原,那些部落首领得知他同意和亲,而且还娶了一个北燕公主和亲。她虽已经是大妃,但突厥十六部,没人赞同,他们都不希望两国修好,他们都想要打仗,彻彻底底地打一场。
吴明士知道大汗内心充满了焦灼和纠结。他看得出来,大汗不愿冒然开战的原因里面,对公主殿下的确心有顾忌。
大汗独来独往这么多年,还从未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
公主殿下的好处,旁人虽未看见,但大汗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只要公主殿下能坚持下去,慢慢布局,放长线钓大鱼,大汗早晚会心软的。
无忧见他提起自己腹中的孩子,不由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
“这孩子,我一定会平安生下。可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是要让大汗带着我一起离开,而不是把我软禁在这六州城中……我不是俘虏!”
吴明士垂下双眸,淡淡道:“殿下,这是最难的一关。外面的形势,您有所不知,事情不是一般的难,是很难很难。大汗为了保全殿下,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的族人都在等着,等着看殿下腹中的孩子,到底是男是女?若是殿下能诞下王子,那么,大汗的手中就有了筹码!”
筹码?!
“我的孩子不是筹码!”
吴明士见她神情激动,脸色微微泛白,生怕她不小心动了胎气,跟着双膝跪地,磕头认错道:“在下一时心急,口不择言,还望殿下赎罪!可是,殿下此次真的能诞下王子的话,那么他就是大汗的嫡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王位继承人。”
一旦大汗膝下有子,君臣僵持不下的局面就会有所缓和。
王子就是储君,就是部落的未来。
群臣动摇之际,大汗只要坚持到底,那么,最少也能争取来三五年的休战时间。
有了这三五年的光景,便足够让一切发生改变。
无忧沉默片刻,忽地冷笑一声。
“若是王子,便可万事大吉?那若是女孩儿,又当如何?”
吴明士仍是跪在地上道:“殿下,眼下多想无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大汗对殿下的心意,在下看得清清楚楚,只要殿下能牢牢握住大汗的心,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如今,人人都视她为弃子,然而,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希望。
无忧沉默不语,背过身去。
吴明士轻叹一声道:“殿下,现在是最艰难的时候,只要您能熬过去,之后的日子必定能否极泰来。”
这边的情形有多严重,她理应心中有数,而且,早有准备才是。
无忧闭上双眼,肩膀微垂。是啊,她早就预想到了此行的种种不易和艰难。如今,她就站在这风口浪尖之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殿下,请您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往后这十个月的凶险,恐怕会不计其数!”
就在这一墙之外,不知有多人正在觊觎着她的位置,记恨着她腹中的孩子。
吴明士不敢多留,只把该说的话说完,便匆匆退下。
明珠站在帐外,替他把风。
见他出来了,不免神情紧张道:“吴大人,您劝动主子了吗?”
吴明士沉吟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想明白,还得看主子自己。”
明珠闻言轻轻叹息。
殿下虽然性子温柔,但骨子里是个十分倔强的人。
吴明士离开之后,无忧心中思绪万千。
她深切地意识到了,自己腹中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然而,她已经没有机会选择了。
须臾,明珠推门而入,手里端着托盘,上面的药碗冒着白白的热气。
这是刚刚熬好的安胎药。
无忧看着那药碗,心中又是一沉。
她忽然想起自己方才小腹疼痛,便着急道:“你去把霍大人请来。”
霍佳随传随到,来到殿下跟前,见她脸色不好,不禁微微皱眉。
他为她诊脉之后,脸色更是一变。
“殿下,今天可觉得有什么身子不适?”
无忧实话实说,把自己难受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霍佳语气沉重道:“殿下,您要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能冲动。”
无忧点一点头,她知道自己要控制,可她总是控制不住。
“这头三个月是最危险的。等过了三个月,胎气稳固之后,殿下可以稍微走动走动。眼下,您还是要以静养为主……”
霍佳不是要故意打官腔,而是她只能这么做,才能护住孩子。
她的脉象不稳,脉象不稳,就是胎气不稳,这可是很危险的事。
到了深夜时分,屠都仍是不放心地回到了府邸。
她在这里,他怎能说走就走。
无忧已经睡下,隔着薄薄的纱帐,他有些看不清楚她的脸。
屠都放轻脚步,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十天不见,他对她甚是想念,几乎每天每天都想要见到她。
屠都背对着她在床上坐了下来。
他本来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的,可是她好想一点都不想听的样子。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不想吵醒她。
其实,无忧根本就没睡着,她一直在看着屠都的背影,眼角微微湿润。
她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从他的身后伸出手去,轻轻地拥了他一下。
她的动作很轻,但还是惹得屠都微微一怔。
他的后背有些僵硬,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你还没睡?”
无忧静静道:“臣妾一直在等着大汗。”
他们难得见面,不能就这么分开。
无忧微微收紧双臂,眼中迸发出一丝犀利的微芒。
她要抓牢机会,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她不能输……不能输给自己。
……
太子生辰,普天同庆。
不过,正当所有人都欢欢喜喜的时候,长生却是出奇地冷淡和平静。
太子宫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是喜庆之相,唯独他的脸上不见半分笑容。
他郁郁寡欢的样子,让孟夕岚看了十分心疼。
“母后,今年还是一切从简吧。朝廷正是需要银子的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见母后看着自己,便又低了低头:“而且,您知道的,儿臣一向不喜欢热闹。”
孟夕岚闻言沉吟片刻才道:“太子过了这个生辰就十五岁了,是大人了,理应有自己的主见。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长生起身行礼:“儿臣多谢母后体谅!”
每年的生辰,都有姐姐陪着他,可是今年……明明宫里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可对他而言,有时候他感觉整座皇宫都空了……
人来人往,明明热闹还在。只是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孟夕岚看着儿子变化的情绪,实在想不出可以安慰他的话。
“娘娘,太子殿下一直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
高福利重回主子身边,一改之前的高调,话变得越来越少,除非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否则,他不会多嘴一个字的。
近来,太子殿下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
孟夕岚正在让竹露给她篦头发,闭着眼睛道:“十五年的陪伴,长生还在本宫肚子里的时候,无忧就和本宫一起守着他来的。”
无忧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这不是常人能体会到的。
竹露闻言暗暗叹息,只怕主子新长出来的白发,偷偷藏了起来。
“担心有什么用?本宫想要补偿他,可也要有办法才行。”
身为人母,孟夕岚头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失败之人。
她既没有保护好无忧,也没能让长生快乐。
高福利和竹露对视一眼,继而又道:“奴才听说,宫乐坊那边有个姑娘,似乎把心思全都扑在太子殿下身上了。”
孟夕岚闻言似笑非笑,摆手道:“她不是冲着太子,是冲着本宫来的。”
“那娘娘……那姑娘可是个能调教的?”
若是个听话,稍加调教,留在太子身边,倒也不是不可。
太子如今已经十五岁了,最晚待到十七岁,也该准备大婚之事了。
娘娘对他保护多年,从不让他亲近女色。仔细想来,太子殿下对公主殿下的那份情愫,多半也是因为如此。
男人就是男人,和女人不同。
孟夕岚闻言看了小利子一眼:“你以为,长生的身边有了别的女人,他就能把无忧给忘了?”
高福利忙低下头去:“奴才不敢这么想。”
孟夕岚又闭上眼睛,沉吟道:“本宫是有这个打算,在他的身边添个人,但这个人要比你和竹露还要忠心,底子也要干干净净。她可以贪财,但不可以恋权!她可以聪明,但不可以心术不正!你们说,这样一个的人,本宫要去哪里才能找得到呢?”
找来找去,也许根本就找不到!
宫里的奴才,要多少有多少,可忠心耿耿,能够誓死效忠自己的,十个手指头也就数得完了。
长生早晚要娶妻的,但政治联姻,只是为了强强联手,又能有多少感情?
她不愿让儿子孤独一生,守着这满宫繁华,身边却连个可以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