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大学家属楼。
楼是大约10年前建成的高层建筑，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是崭新的。
崔飞雪家在12层，两室一厅，用“图书馆”三个字足以概括他家的装修风格。书柜、书架随处可见，还有不少因为书柜和书架已经放不下而摞在地上的书。
供人活动的空间窄小，却并不觉得拥挤，反而非常充实。
见李修弯着腰，好奇地去看书脊上的书名，崔飞雪解释道：“都是校图书馆淘汰下来的旧书，我爸便宜买回来，整理分类，寄给偏远地区的学校，帮他们建图书角。”
李修由衷赞叹：“叔叔好厉害。”
这个家在装修时似乎并未把招待客人计划在内，客厅只有一张双人沙发，崔飞雪带着李修落座，崔父崔母就只能坐在两边的按摩椅和摇椅上。
李修觉得自己占据了主人的较为正式的位置，有点不好意思，想跟两位长辈换换。
崔父会错了意，站起来跟他换位置，让他坐在按摩椅上，并打开全身按摩功能，“你们过来要两个多小时，坐车累了吧？是该按摩一下的。”
于是，李修的手臂和腿被按摩椅上的气囊夹住，动弹不得。
“啊这……”他求助地看向崔飞雪。
崔飞雪笑着起身，走到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捋着他头顶翘起来的头发，“没事，按摩挺舒服的。”
腿和胳膊被气囊一夹，显出细瘦的轮廓，崔妈妈道：“这孩子太瘦了，飞雪是不是没照顾好你？还是公司逼你减肥，不让吃东西？”
李修解释道：“以前更瘦，最近跟着队长健身，长了点肌肉，体重还上来了呢。”
崔妈妈又问——
还没问出口，敲门声响起，她冲李修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起身去开门。
“阿姨好，今天休息吗？真好，叔叔也在家吗？……我刚回国，给您带了一份小礼物……不用谢，我就不进去……”
嘴上说着不进去了，却还是在看到崔飞雪的时候加快脚步进了屋。
“飞雪哥！”
半躺着的缘故，李修并未看到来人的长相，只能听到声音。兴奋又羞怯的声音，像在呼唤自己的爱人。
崔飞雪摸着李修的头顶，跟对方打招呼：“齐计，你好。”
他向李修介绍道：“这位叫齐计，邻居。”
齐计看到躺在按摩椅上的李修，一愣，冲李修笑笑，补充道：“除了邻居，我们还是同学。我跟飞雪哥从小就认识，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都是同班同学，还坐过同桌，不过后来我出国留学了。”
他转向崔飞雪道：“飞雪哥，你不是考上硕博连读了吗？什么时候开学，到时候咱们聚聚。”
崔飞雪先向齐计介绍道：“这位是李修，我男朋友。”
齐计调侃道：“我知道，你俩卖腐很有一套，我们班就有个女生嗑你俩。”
崔飞雪强调道：“不是卖腐，李修是我男朋友。”
齐计在崔飞雪肩上推了一把，“装给粉丝看够累的吧？跟兄弟就不用装了，放心吧，不会说漏的。”
崔飞雪：“爸爸不用装，孙子才装呢。”
齐计脸色一下子变的很难看。
崔飞雪：“看吧，我用跟兄弟说话的方式对你，你受不了，下次别跟我称兄道弟，我不喜欢。”
齐计发出一声讪笑，觉得再留下去就没脸没皮了，找补一句“飞雪哥，你想多了”，不等对方回答，又道：“叔叔阿姨，你们忙着，我就不打扰了。”
崔妈妈一边站起来，用手势引导齐计往门口走，一边大声挽留：“再坐一会儿吧。”
毫无诚意。
崔爸爸补充道：“别走啊，一起吃个饭吧，别看我家飞雪说话难听，可他只对你说话难听，对小修说话可好听了，等会儿他跟小修说话的时候你也在旁边听听，见识一下……急什么？你不爱听吗？我可爱听了。”
李修暗暗对崔爸爸竖起大拇指，突然想介绍崔爸爸跟权子晋认识。
把人送走，关门。
崔飞雪继续摸头。
李修偏了偏头，不给他摸，“别动，我要秃了。”
又聊了会儿天，崔妈妈去厨房做饭，崔爸爸打下手，客厅只剩两人，崔飞雪低声问道：“生气了？”
李修：“我哪儿敢生你的气啊，飞雪哥。”
按摩结束，李修手脚能活动了，他坐起来，拍崔飞雪牵过来的手，不让他牵。崔飞雪不给他躲开的机会，被拍了一下依然坚持牵住。李修无奈投降。
两人坐回沙发，崔飞雪解释道：“我挺讨厌他的。”
李修：“诶？”
崔飞雪：“读书的时候，无论小学、初中还是高中，每换一个新环境，他总是第一个把我爸有智力障碍告诉班里同学，暗戳戳煽动同学欺负我。”
李修担心地问道：“那同学欺负你了吗？”
崔飞雪：“欺负了。”
李修心疼的表情还没完全显现，崔飞雪就继续道：“带头老大被我打住院，然后我就成了学校里的新老大。”
李修：“啊这……”
崔飞雪：“而且我还给他们普法，精神病杀人不用坐牢的，我随我爸，随时要发疯的，再加上未成年，buff叠满。齐计一看我不好惹，又装出友善的样子。”
李修：“恐怕不仅仅是友善吧。”
崔飞雪：“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无论他对我态度多暧昧，都只是想蹭点热度而已。”
李修：“哦？”
崔飞雪：“他在搞自媒体，天天评价热点事件，谁红蹭谁。”
李修：“好吧。”
崔飞雪：“好吧？”
李修：“你能处理好这种事吧？所以，好吧，我不胡思乱想了。”
崔飞雪郑重道：“我能处理好，放心。”
李修起身：“我去帮忙做饭，等着吃现成的不太好。”
崔飞雪拉住他，“千万别去。”
李修：“诶？”
崔飞雪：“我妈不会做饭，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就一直吃学校食堂，家里一年也做不了三顿饭，这次是你来，我妈觉得为了显得重视必须做一顿丰盛的饭给你吃，练了两天，有些菜实在把握不住，就从外面的家常菜馆打包了几个肉菜。”
李修：“啊这……”
崔飞雪：“她专门强调，无论如何一定要拖住你，不能让你进厨房。”
李修指了指正传来炒菜声的厨房，“那他们现在是……”
崔飞雪解释道：“一些简单的素菜，番茄炒蛋啊、炒青菜啊……她要自己做，如果只是把打包回来的菜加个热，太容易穿帮了。”
饭菜逐渐上桌，李修开启了夸夸模式：
“阿姨手艺真好，闻着就香。”
“青菜炒的可真绿啊，一看就健康。”
“我最爱吃木瓜炖猪蹄了，阿姨提前炖了好久吧？等会儿我可要多吃几块。”
“好丰盛啊，太多了，咱们吃不完吧。”
……
崔母显然不擅长撒谎，被李修一顿夸奖，不仅丝毫没有得意，反而生出羞愧之感，考虑着要不然坦白算了，骗人心也太累了。
崔飞雪看出母亲不自在，都不知道该如何聊天了，便打开电视，调出平时吃午饭家里会看的节目——《今日说法》。
“……应届毕业生小芳（化名）前去面试工作，被厂长邀请至厂房三楼的办公室，4个小时后，小芳从办公室的窗户跳出，坠落在厂房内，因为当天是休息日，厂房内空无一人……
“……厂长缓慢下楼，停留在小芳身边查看情况，不顾小芳的哀求，将她拖进汽车后备箱，运到一百多公里外的荒山，进行掩埋，被埋入地下的时候，小芳的呼吸仍未停止……半个月后小芳的尸体被护林人发现……
“……判决厂长强奸、故意杀人罪成立，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崔父十分困惑：“为什么给他缓刑？”
崔母问道：“缓刑两年，是两年后再枪毙的意思吗？”
崔飞雪解释：“不是，我以前听学法律的成员解释过，缓刑两年就是两年内看犯人的表现，如果没犯什么错，就减成无期，无期表现好再减成有期，30年或者20年……”
崔父不满：“咋能这样呢。”
崔母附和：“可能我说话有点激进，这种人就应该先阉掉，再从高处扔下去，摔个半死，然后埋土里，捂死他。”
崔父：“那我代表温和派吧，我觉得你还不够激进，肯定有更痛苦的死法。”
两人一起看向崔飞雪和李修：你俩为啥不加入讨论？
于是崔飞雪道：“我代表中立派好了，我建议把他从中间据开，立着锯。”
李修鼓掌，“你们讲话真好听，我好喜欢，好想加入这个快乐的大家庭。”
崔母评价道：“看你们直播我就知道，这孩子跟咱家气场合。”
崔父鼓掌：“欢迎！欢迎！欢迎！”
李修有点不好意思，“谢谢，我太荣幸了。”
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没有初次见家长理应开展的围绕李修个人情况和家庭情况的问东问西，而是有点无厘头、聊到什么算什么的畅谈。这让李修产生了一种感觉：他好像不是初次认识两位长辈，而是已经跟他们认识很久了。
最后起身告别的时候，崔父把一个厚厚的红包塞进李修手里，崔母拉着他的手嘱咐他多吃点吃胖点，要是崔飞雪那如同小霸王的性格不知收敛，敢欺负他，随时来告状，他们自会制裁……
回到车上，李修掏出红包里的一沓百元，和一张一元，目测总共，对崔飞雪道：“我第一次收这么大的红包。”
“万里挑一，好彩头。”崔飞雪掏出手机，转账。
李修：“你干什么？”
崔飞雪：“想要一个头衔。”
李修：“什么头衔？”
崔飞雪：“给李修发过最大红包的人。”
李修晃晃自己的手机，“那我收下喽。”
崔飞雪：“嗯嗯。”
李修：“多大年纪了，还争这个。”
崔飞雪：“不止，我想争的还有很多。”
李修：“比如？”
“比如……”也不知崔飞雪想到了什么，他低头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
李修抬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刚想让他快说，别卖关子，手机却响了。
一个陌生号码。
李修接起，“喂”了一声。
对方：“是李修吗？”
李修：“是我，您哪位？”
对方：“你直播里说的悬赏，三百万，还有效吗？”
李修：“你能证明李寅雇凶杀害我父母？”
对方：“我能直接给李寅两口子定罪，但我必须先拿到钱。”
李修：“知道我每天要接多少你这种电话吗？所有人都想先拿到钱……”
对方打断了李修：“躲猫猫好玩吗？”
李修脑袋里嗡地一声，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入室抢劫发生时李修在家，身在二楼的他听到一楼的父母发出惨叫。他透过二楼的栏杆缝隙匆匆看了一眼。
血。
母亲身上有很多血。
父亲呼唤着母亲的名字爬向她。
李修想下楼，扑到母亲身边，看看她究竟怎么了。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
理智告诉他应该藏起来。
他先是本能地跑向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想钻进去。理智又告诉他这里大概率会被坏人搜查，应该换个更不显眼的地方。
于是李修跑到兼做杂物间的洗衣房，躲进收纳拖把吸尘器等保洁用品的柜子里，瑟瑟发抖，无声哭泣。
那天，仅剩的一丝理智似乎帮他开了智，他再也不是那个只知道傻玩的小孩了，他不断地面对困难，不断地求生，不断地思考。
虽然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却并非绝对安全，还是有人找了过来。
感觉到一个人站在面前，与自己仅隔着一道柜门，李修紧张的几乎晕厥，他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
然后，柜门从外面打开了。
开了一条缝，又关上。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柜子外面的人自言自语，转而大声道：“洗衣房我看过了，没有。”
远处有个声音道：“能藏哪儿去？”
柜子外面的人道：“跟咱们玩躲猫猫呢，好玩吗？”